一
云山村有个年轻媳妇叫陈远芳，丈夫到广东打工去了，就她带着4岁的独生子国国在家。近来，国国脸色寡黄，厌食，睡觉牙齿咬得嘎嘣响，去乡医院看，医生说是缺铁缺钙，要吃营养药。药剂员一核价，不多不少300元。陈远芳拿不出这么多钱，只好回到家里另想办法。正巧，国国的外婆来了，有了外婆带孩子，远芳就抽空到深山去挖药材。她的父亲曾当过好几年的草药医生，耳濡目染，她也认识不少草药。远芳在山里钻刺蓬，攀悬崖，挖满了一笆篓药材，秋末的日子短，不知不觉太阳顺着山脊滑了下去，山林里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霭。
远芳下了悬崖，浑身累得汗淋淋的，她想在大树下的石头上歇息一下，刚坐下去，就发出一声惊叫：“哎呀！我坐的石头怎么动起来了？”她慌忙爬起来，把这块会动的石头捧在手里细细一瞧，不觉惊呆了：这哪是什么石头？原来是一只小脸盆大的古龟！
踏着溶溶的月色，远芳回到家里，她放下笆篓，从里面摸出大乌龟，洗净龟背，只见上面隐隐出现两行字：“大清光绪二十九年，衡州信士阳孝松。”远芳更加迷惑不解了。母亲告诉她，听老辈人讲，阳孝松是当年一个有名的大财主，良田百亩，妻妾成群，富甲一方。他信奉佛教，常常吃斋行善，把掠夺劳动人民的血汗钱买来许多泥鳅、黄鳝、乌龟，倒在寺庙的放生池里，并在乌龟背上刻字。这只古龟就是放生之物，算来已有百来年的寿命了。
母亲劝道：“芳儿，这只百年古龟，不是精灵便是怪，赶快把它放了，免得招灾惹祸。”
“妈，你急什么呀！”远芳一边说着，一边找来麻绳，她有她的小九九：这只罕世古龟，我不吃也不放，把它卖掉总行吧。眼下急需钱给儿子买营养品，她知道，乌龟全身都是宝，龟肉能滋阴壮阳，健身补肾；龟板熬成龟膏，千把元钱一斤，买都买不到真货哩。于是她把古龟拴在桌子脚上，心想后天赶集，准能卖个好价钱。
二
第二天早晨，远芳来到桌子前，猛地发现古龟不见了，绳子也被咬断了！她慌忙四处寻找，哪里还有古龟的影子！远芳急得六神无主，母亲知道了，劝她说：“这只乌龟特别大，年岁又这么长，怕是个龟王，它早就成精了，走了倒好，消灾弥祸。”就在这当口，院子里猛地响起隆隆声，随即一辆手扶拖拉机开了进来。远芳出门一看，脑袋不由胀大了。来人正是镇里的龙瓦书记，当然这是外号，他的真名叫龙雅，外号源于新民谣“过去干部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现在干部是片瓦，放在哪里哪里垮。”龙瓦书记领着秘书小宇和雇来的两个烂仔，大踏步走了进来。龙瓦指着远芳问：“镇里的中学就要动工了，摊派款为啥还不交，影响教育上不去咋办？”
远芳说：“龙书记，我眼下实在是没钱交，孩子的病……”
龙瓦说：“没钱交，你老公在外面干什么？”
“打工也难呵！”
“那么，粮食总有吧？交谷子也行。”说完，龙瓦带着两个烂仔进了远芳放粮食和杂物的又小又黑的屋子里。远芳的母亲正求龙瓦书记手下留情，忽然见他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喜，猛地伸手从粮库里抓起一根挪动着的绳子，提起来一看，正是那只百年古龟！
“这是咋回事？”龙瓦书记厉声问道。
远芳顿时目瞪口呆，它怎么跑到了这儿，尾巴上还吊着绳头！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将她在深山挖药材巧遇古龟，逮回家准备卖钱给孩子买药的事一一说了。
龙瓦板起面孔：“好呵！你虽是个妇人，胆子倒不小呀。你懂不懂法，这是野生保护动物，不准捕杀，也不准买卖，你知道吗？”
远芳的母亲说：“我劝过我的女儿，这是龟王，还是放它归山，正准备这样做，没想到它爬进了粮库里。”
龙瓦眼睛一瞪，说：“你这老婆婆还为女儿狡辩！这明摆着是把古龟藏起来，想偷偷拿去集市贩卖！想放生为啥拴上绳子？真的情节严重，本应罚款，念你们态度还好，男人又不在家，这事就免了，不过要拿走你家的粮食交摊派款，这乌龟被没收了，交上面处理！”说罢，提着古龟，径自朝门外走去。
三
却说龙瓦书记意外得了一只大古龟，好不高兴，他提着古龟，第二天就去县城“上交”。几个月前，他给县委主管党群的副书记范成喜送了个沉甸甸的大红包，请范书记在换届科级领导班子时把他往县里调一调，当个教育局长，挪个好位子。最近，有小道消息传来，常委们就要研究人事调动了，急得龙瓦百爪抓心。他知道教育局长的位子油水大，盯着的人多，竞争激烈，范成喜这个王八蛋又很贪婪，惯于宰人，干部们背地里都叫他“范杀手”。可是他眼下捞的外快也不是很多，大“红包”他是再也掏不起了，该进“贡”什么呢？听人说，如今买官，送钱已不稀罕，给领导送古董，名人字画，别墅和美女也多的是。龙瓦琢磨一阵，不觉计上心来。他早就听说范成喜特好女色，身子被掏得肾气大亏，虽补药吃了不少，却是雄风难再。真是天助我也，陈远芳逮着的这百年古龟自动跑到他手里来了。
龙瓦书记进了县城，直奔朝阳路口一家叫“甜咪咪”酒楼。酒楼的老板是位漂亮迷人的小姐，人称小霓，意思是她像夜晚大街上耀眼的霓虹灯一样。她原是这家酒楼音乐茶座的坐台小姐，一年之前的一个晚上，她的特殊服务，让范成喜乐得神魂颠倒，从此和小霓如胶似漆，难分难舍。有了范书记做后台，小霓很快将酒楼“盘”到了自己手里，展示了吃喝嫖赌一条龙服务。范成喜也人财兼得，入了干股，每月从中分红上万元，谁找他办事，都得先到酒楼埋单。如今要找范成喜私下见个面，最牢靠最便捷的途径就是先到小霓这儿报到。
龙瓦好不容易将小霓请到大堂见了面，自我介绍，说明来意后，把装在塑料袋里的古龟亮给小霓过目。小霓惊奇地做了个格外夸张动人的表情，尖叫一声。龙瓦忙说：“我想请范书记下午出来放松放松，到酒楼聚一聚。老忙着工作不行，领导也要注意身体，他的健康关系重大呵！”绕了圈子之后，龙瓦撑开一张笑脸望着小霓，又道：“麻烦你的大师傅把古龟做道大菜，给范书记补补身子，这龟肉是个宝，难逢难遇的。”
小霓笑吟吟地点点头，吩咐服务生将古龟提到伙房去，给龙瓦到楼上开个单间，喝茶看电视。没过多久，她笑眯眯地回话给龙瓦：“你好造化，老范答应了，他这段时间太忙，一般是不会见面的。好吧，你放心等着。”
范成喜果然说话算话，下午5点，他腋下挟着公文包，腆着肚子，带着几个随员来到“甜咪咪”大酒楼。龙瓦受宠若惊，服务生似的忙前忙后，敬酒夹菜。须臾，一只青瓷大钵盂端上桌，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清炖龟肉，那奇异的香味扑鼻而来。龙瓦忙不迭地对范成喜说：“范书记，您看这龟有多大，从背上刻着的字来看，已有109年了，称得上龟王吧！更难得它是真正野生的，从前这可是皇上的贡品哩。”
几个随员谄笑道：“古龟献皇上，范书记就是咱们管组织的皇上。”
“请范皇上动箸。”
范成喜皱着眉头：“你们胡扯啥，我算什么哟！别灌迷魂汤。”
众人齐说：“我们这是打心里尊重领导呀！”
范成喜这才点头笑道：“感谢各位的真诚，尤其是咱们龙书记。来，大家都尝尝。”说着，一块块香喷喷的龟肉送进了他的嘴里。
在座的人心照不宣，这难得的纯天然补品是专给范书记做的，他们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一点。散席时，龙瓦谄媚地弓着身说：“范书记，乌龟的药用价值正在于它的龟壳、龟板，熬成龟膏，补肾壮阳，强筋健骨，可谓无价之宝，这就请范书记带回家去，吃了龟膏，您能返老还童，健康长寿哩！”
龙瓦这番话，说得范书记乐颠颠的。服务小姐便把龟壳龟板装进方便袋里，范成喜宝贝似的塞进了他的公文包里。待众人离去，小霓来了。范成喜醉眼矇眬地望着小霓，小声说：“宝贝，好几天没与你亲热了，今晚共度良宵吧，看看乌龟肉到底有多大威力？”说完，一头钻进轿车。小霓一双大眼含情脉脉送去一脸媚笑。
范成喜以前当了三年的县委组织部长，去年荣升县委副书记，仍管组织，他私下卖官捞了好几百万元，在县城郊外金安开发区买了一套二层楼的别墅。这地方前临碧水，后依青山，风景十分秀丽。当夜10点，范成喜幽灵似的钻进5号别墅二楼，打开防盗门，小霓刚沐浴过，一头金发瀑布似的披在双肩，半透明的衣服使她的曲线毕露，风情万种。范成喜落座在沙发上，拉开鼓囊囊的公文包，把里面的龟板、龟壳掏出来，他嫌腥味太重，顺手丢在床头柜旁。
小霓像只花蝴蝶，扑进范成喜的怀抱，她双手捧住他的脸颊，一阵暴风骤雨般的狂吻之后，两人便上了床，又一阵颠鸾倒凤。范成喜玩得十分痛快，他深深感到了龟肉的威力……
天色亮了，物业管理员见5号别墅里发出女人的怪叫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赶忙过来搭着梯子一看，只见里面的落地窗帘被撕得稀烂，小霓披头散发，双眼发呆，嘴唇乌青，光着身子在房里又哭又闹，跟疯了一般。席梦思床上直挺挺地躺着一个肥胖的中年男子，两眼瞪得老大，嘴巴张开成了一个“O”形，吓得物业管理员连忙拨通了110报警。
顷刻，一辆警车驶进了金安花园小区，警察打开了别墅的防盗门，首先把神志不清的小霓带走，跟着，他们很快便认出死者是县里的第二把手范书记！不久前还是代县长又兼副书记的范成喜忽然莫名其妙地死去，这可是个大案！带队的警官急急向公安局局长作了汇报，很快，县委书记及政法委书记在公安局局长的陪同下驱车赶来了，一批公安干警也蜂拥而至。县委书记当即指示，立刻成立侦破小组，由公安局局长亲自挂帅，一定要尽快破案，弄个水落石出。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刑侦队集中了精干的力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初步得到的结论是：5号别墅门窗关闭完好，现场根本没有第三者的痕迹，他杀无法成立，自杀也不可能，死者夜里有过性生活。从范成喜极度惊恐的表情判断，应该是受某种突然的惊吓而猝死的。是什么原因造成他的极大的恐惧呢？小霓显然与范成喜的猝死有着至关重要的关系，但此人经省脑科医院诊断，已是严重的神经分裂，至少须要三个月的时间才能恢复记忆。这桩百思不解的迷案迅速上报市里、省里，立即引起上级领导的高度重视。
四
范成喜的尸体拉进了县医院的冷冻室，为保护现场，别墅一直门窗紧锁，外面监控。省、市公安机关派出的由5人组成的侦破小组很快来到县城，接手案件。他们翻阅了档案材料，又到案发现场察看。这5人小组中有一名破案高手叫孙阳，是省公安厅刑侦大队的副队长，他有一种特异功能，鼻子能嗅出各种异味，被同行们誉为“神鼻”。孙阳来到5号别墅，踏进卧室，一股特殊的腥味扑鼻冲来。他的眼光落在床头柜边的一袋龟板龟壳上，然后他察看了厨房、厕所，又步出门外，观看了别墅周围的地形地貌。下午，孙阳竟不辞而别，回省城去了。县局的干警们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第二天下午，孙阳从省城回来了，他对县局刑侦队的胡子川队长说：“把5号别墅外面的监控撤掉，今晚我们去那里抓凶手。”
“既然去抓凶手，怎么又撤掉监控？”胡子川心里费解，但又不敢多问。
深夜两点，孙阳、胡子川带着5名队员驱车直奔金安花园小区。他们打开别墅防盗门，孙阳走在前面，命令不准开灯，不准弄出响声，摸黑进入主卧室里，孙阳一按开关，霎时灯光大亮，他们简直惊呆了：床前爬满乌龟，有大的，有小的，有的爬在沙发上，有的爬在桌子上，一数共有43只。
胡子川眼睛瞪得像铜铃，好一阵，他不解地问孙阳：“这些乌龟就是致范成喜于死地的凶手吗？”
孙阳默默地点点头。
刑侦队员们的想象力是丰富的。于是，他们的脑海里出现了这样的一个画面：兴致勃勃的范成喜与小霓在床上颠鸾倒凤，痛快了一阵之后，已是夜里12点钟的光景。他们都很疲惫，很快便呼呼大睡。凌晨三、四点钟，双双醒来了，摁亮电灯，意欲再温存一回，可是他们猛地发现床前尽是乌龟，以为白天吃下的是乌龟精，它的“徒子徒孙”赶来报复了。因此，范成喜极度惊恐，猝然而死，小霓受了很大的刺激，造成了神经分裂。
“孙副队长，为什么这乌龟尽往5号别墅爬呢？”
“你的侦探灵感怎么使你想到了作案的凶手是乌龟？”
刑侦队员们纷纷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孙阳微微笑道：“我第一次来到现场，立刻嗅到卧房里的腥味。看到床头柜边的龟板龟壳，当然很容易知道腥味从何而来。再勘查厕所的下水道，发现下水道里留下了不易发觉的爪痕，我的心里便有了底。又察看了别墅外面的地貌，后面的深山、池塘，前面的河水、稻田均是乌龟的藏身之地。于是断定很有可能是乌龟作案。但它们为什么尽往5号别墅爬呢？我也弄不清其中的奥妙。昨天下午我到省城，首先到脑科医院看望了小霓，她仍然神志不清，或哭或笑，喜怒无常，有时嘴里念着：‘呵呀，乌龟精来了！一只、两只、三只……’我对自己案件的设想更有把握了。我又跑到动物园，找到一位老管理员，他曾研究各类动物的特点，他告诉我说，乌龟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分泌液，龟板龟壳能释放出强烈的腥味，这种腥味人倒不怎么觉得，但它们的同类很敏感，十几里路外都能嗅到，百年古龟，它龟板龟壳放出的腥味更是能够吸引附近的乌龟。俗话说‘乌龟王八在一块’，它们夜里有相聚的习性，就纷纷从下水道爬进了5号别墅的主卧室。由于范成喜和他的二奶不懂得这一科学道理，被吓坏了，强烈的刺激使他俩刹那间死的死，疯的疯。”
大家听了，频频点头，都对孙阳的智破迷案深感佩服，同时也为范成喜这个腐败分子的猝死而拍手称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