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庇难所》恐怖故事

幸福的人生各各相似,不幸的人生各有各的不幸;有些人的幸运是天生的,有些人不幸也往往是注定的,女大学生苏虹就属于天生倒霉的类型。

不知道是该埋怨造物,还是该埋怨父母,苏虹生就一副与众不同的面孔,五官分布极不协调,各部位比例严重失衡,加之现在又是青春期,体内激素分泌旺盛,青春痘如火如荼,从额头蔓延至双腮,使原本白皙的皮肤再遭荼毒。就像一副印象派风格的肖像画作,你可以用诸如“怪诞、抽象、超现实主义、光怪陆离”等等词汇来形容,但是要想从这张面孔上面找出一些美感,那就是枉费心机了。

苏虹本科学历,毕业至今已经一年半,其间屡次求职,屡次碰壁,几乎每一次都卡在了面试关口上;当招聘方瞻仰到这幅尊容,讶异之情立即洋溢于表,貌似见到了恐龙或火星人。毕竟当今社会上的大多数用人单位并不是珍稀野生动物园或者外星生物研究所之类,专业不对口,遭到拒绝,理所当然。在学校里她一直品学兼优,这多少弥补了她长相上的不足,而今到社会上闯荡,撞得头破血流、弄得遍体鳞伤之后,她终于彻底领悟了这样一条名言:对于女人来说,美貌是命运的通行证,丑陋是人生的墓志铭。

青春期的生命不外乎事业和爱情。从她在产房里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母亲就对她的婚姻大事发出忧叹了,“长得这么丑,将来谁会娶她?”——诚如斯言,从小到大除了自己的至亲,所有异性都对她敬而远之。当今社会世风日下,未曾被染指的处女已经十分可贵,而类似苏虹这样的女性,活到23岁竟然从未同异性牵过手,更是独一无二的事例。

生活中的苏虹并不缺乏自知之明,她深知自己的尊容比较出位,容易对一般群众的眼球造成伤害,同时她又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她总是这样想:自己在街上抛头露面,如果吓着了大人还好说,如果吓着了小朋友,那就有点缺德了。因此她出门时总要戴上口罩和墨镜,有时她光临银行或者金银首饰店,不免会被人怀疑成蒙面女劫匪什么的,但是考虑到大众利益,这点误会和偏见她还是能够接受的。

当然,她去那些金银首饰店并不是为了购物,一来她没有这个财力,二来她也用不上;口红面霜之类的化妆品也基本与她绝缘,她历来奉行素面朝天。只有在独处时,她才敢壮起胆子,拿起镜子观审自己的尊容;每一次都让她心生怀疑:自己是不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因此在娘胎里便遭到了毁容?上天要想毁灭一个人,干脆就让她胎死腹中,何必还要让她生出来?

她在翠微街十二单元里有一间小小的租赁房,除非事出必要,一般时间她都呆在这间仄室里,无论冬夏她都把窗户堵得严严实实。之所以要把自己严格封闭起来,她是有所考虑的;听说当今社会上流行偷窥偷拍等低级不良风气,倘或有人通过窗口拍了她的相片,倘或又把这些相片贴到了网络上,倘或这些相片惊动了广大网民乃至惊动了党中央或境外媒体,事关重大,岂是她一个小女子能吃罪得起的?

——之所以提及网络,是因为苏虹屋里也有一台电脑。她已经一年半没有收入,父母每月寄来的钱仅仅够她糊口,这台电脑是这里的房东送给她的。房东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电脑是被淘汰的旧货,卖了不值几个钱,便送给了苏虹。房东有个女儿,现在在国外留学;苏红在相片上见过她。同样是女性的身份,同样是情窦盛开的年龄,人家的长相同样也能把人雷晕。——照片上的那张面孔实在漂亮得过分,甚至让苏虹这样想:如果我能拥有这副容颜,只要拥有一天,接下来立即死了,也心甘情愿。

人人都对苏虹避而远之,唯独房东老汉对她青睐有加。不仅送她一台电脑,而且还允许她盗接了自家的宽带网络,甚至经常拖欠房租也不怎么计较。他是个富有的老鳏夫,之所以亲近苏虹并不是为了沾花惹草、沾点便宜什么;房东老头总是说苏虹很像他的女儿,所以格外照顾她。这一点如果不知内情,便要大跌眼镜:一个貌若天仙,一个奇丑无比,两者有什么相似性?——其实事实很简单,房东老头是个严重的眼疾患者,基本上就是个瞎子,做出这等有眼无珠、丧尽天良的类比,是情有可原的。

不过苏虹也还有一项长处,那就是她有一副金嗓子,并且身体里的音乐细胞十分活跃,经常呆在房间里,有滋有味地唱歌给自己听。歌声委婉而富有穿透力,能够被外人所捕获。房东听到这歌声,大为赞叹,鼓动苏虹去参加湖南卫视的超女选秀。苏虹咯咯发笑,说道:“如果我上了电视,那实在是愧对观众;现在的垃圾节目已经够多了,我不愿再给电视台添丑抹黑!”

今天是冬至日,也是苏虹的24岁生日。在苏虹的记忆里,每年在她生日这天,气候都非常恶劣,不是刮风便是下雪,今年尤为严重,早上起床后,发现外面竟然变本加厉地下起了冰雹。近来总是失眠,每晚都要服用安定片才能入睡,昨晚也许服用过量,现在依旧头晕脑胀,再加上外面的灾害性天气,极大地败坏了她的心情。

早饭前她接到了一个电话,使她的一个同学打来的。大学时期她们是上下铺的室友,很久没有联系,而今忽然接到她的电话,不免感到惊喜。叙了旧,聊了现状,这位同学又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既然没有找到稳定职业,不妨打点零工;——有一份家教性质的工作,你愿不愿做?”

犹如久旱逢甘露,苏虹忙不迭答应。又听她说:“工作很轻松,每天占用你六个小时,周末双休,月薪1200,怎么样?”

苏虹已经大喜过望,连声追问详细情况。

“这份工作原本是我在做,现在我打算另谋高就,已经辞了职;雇主让我帮他推荐一个继任人选,昨天我翻开同学相册,一下就看准了你。——工作很简单,就是教一个小学生读书认字,以你的学历,完全能够胜任!”

苏虹字字听得真切,嗫嚅着说:“还有一个问题:雇主对相貌方面有什么要求吗?”

对方顿了一下,然后说:“这不是选拔模特儿,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关键是要真才实学,我对你很有信心!——对了,雇主姓方,是一名医生,人家整天都要拿着手术刀面对死尸或者人体器官,什么血淋淋的场面没有见过呀,不会被你的长相给吓倒的!——还有,如果你打算接下这个工作,最好准备一下,今天就能来上班!”接下来她又提供了雇主的详细地址:云台区某街某号。

那里是城市里有名的富人居住区,洋房别墅,一幢挨着一幢,自己去了,不知会不会给人家那里抹黑?想到这里,心里更加不安。

最后她又说:“我现在打电话告诉方医生,让他在家里等着你;上午十点之前,你一定要赶到那里!”

极端酷虐的天气一般不会持续太久,早饭后,气温上升,冰雹变成了雨夹雪,乌云稀薄,东方天空隐约放出阳光,看来在今天下午,天气便有望放晴;这也扫清了苏虹心头的阴霾。

如约提前来到雇主方医生家。那方医生正在洗漱刷牙,乍一看到她,倒抽一口凉气,差点把噙在嘴里的牙刷给咬断。苏虹心中有愧,垂头至胸。出于礼貌,方医生还是把她引到了客厅。地上铺着手工织毯,真皮沙发、水晶吊灯,装饰十分豪华。方医生在她对面坐下,见她仍然低着头,便摘了眼睛说:“我双眼视力只有0。2,摘下眼镜,几乎就是个瞎子,所以不必拘谨,只管抬起头吧!”苏虹这才稍感欣慰。

方医生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妻子长年都在国外,他自己天天都要上班,儿子在家无人照管,想要请个农村保姆,又怕素质太低,各方面不能照顾周到,而这份工作又很难吸引到有学历的城市女青年,一年之中,连换了好几个,都是对方主动辞职的。

听到这里,苏虹连忙向他出示了自己的大学文凭,并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雇主需要,她可以长期服务下去,哪怕是降低薪酬,她都可以接受。——要知道,对于工作环境,她一向都不挑剔。

方医生沉思了一会儿,去往卧室,领出了一个小男孩儿。大约六七岁,眼神涣散、呆头呆脑,看上去不大正常。果然,这位父亲又介绍道:小孩患有先天性智力障碍,如今只有两三岁的智商。教他读书认字,只不过是工作的一部分,如果能兼顾他的起居饮食,那么雇主将会更加满意。

屡次遭遇挫折,苏虹对工作的要求已经不能再低了,此时她已经满意得一塌糊涂。为了讨好主人,来到小孩身边,“来,来,让姐姐抱抱!”

小孩躲到父亲身后,咧着嘴要哭,吞吞吐吐老半天,嘴里才嘣出了几个字:“丑,丑,姐姐丑!”

苏虹此时的心境可想而知,低下头去,险些掉泪,心想:“连一个白痴小孩都嫌弃我,命运何以对我如此不公?”

好在方医生消除了尴尬,把小孩送回卧室,回来向她说:“给你一天的试用期,尽快让他接受你。——老实说,早上我听了你朋友的推荐,心里还满怀希望,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余下的话不言自明。苏虹一生之中,时时被蔑视,处处受侮辱,这些她早已经习惯了。

方医生要去上班,临走时和苏虹交换了手机号码,又嘱咐:有什么意外情况,打电话通知我。

这小孩不仅是个智障,而且还是少儿多动症患者。就像上了发条的玩具,从上午到现在,他在房间里一刻都停不下来。如果苏虹钳制他,他就会跳起来,吱吱怪叫,呲牙咧嘴,扑向苏虹,又抓又挠,如同大闹天宫的孙猴子。多动症患者的精力近乎无限,能把一个成年人折腾得筋疲力尽,不由暗暗叫苦:难怪那么多“前任”会主动辞职,这果然是一份苦差事!

直到傍晚,这孩子才消停下来,四仰八叉躺在地板上,嘴角流着口涎,睡姿也十分白痴。苏虹把他抱到床上,盖上被子,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再次触发了这颗地雷;然后到厨房做了晚饭,等主人回来。

方医生对她一整天的工作仿佛不甚满意,回到家,脱了鞋,坐在沙发上,掐着鬓角,不拿正眼看她。苏虹跑前跑后,端茶送水,如同下人一般。享用了晚餐,方医生拿出一张百元钞票,放到桌上,说:“这是你今天的酬劳,明天你不用来了!”

苏虹早已有此预料,但她实在不愿失去这份工作,强忍着泪水,问道:“是不是我哪点做得不够好,请你指示出来,今后我一定改正!”

“不必了,那都不必了,”对方掐着鬓角,表情深度烦恼,“孩子已经安然入睡,房间被你收拾得明窗净几,晚饭也很可口,你的工作无可挑剔。但是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明白你的缺陷所在;余下的话,我就不多说了。”

来到外面,泪水已滑眶而落。“不,这不公平,”她望着天空,自言自语,“我一直都勤勤恳恳、尽职尽责,却连一个机会都得不到,这个世界是怎么啦,何以对我如此冷漠,如此无情?”天气并没有放晴,外面仍在下雪,气温低得不近人情。

回到出租屋,已经身心俱疲,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自悯感难以抑制,悲伤壅塞心头,无论怎样努力,都控制不住泪水滑落,一会儿工夫,把枕头都浸湿了。痛苦无法排解,那滋味生不如死,索性下了床,打开电脑,把身心投入到网络世界中来。

由于有生俱来的自卑感,苏虹不仅生活中的朋友寥寥无几,即便在网络上,她也把自己埋藏至深,从不肯轻易向人敞开心扉。半年前她在QQ聊天室里遇上一位网友,网名叫“咫尺天涯”,资料上的家庭住址也是在本市。两人第一次聊天,对方便向她发出语音聊天的请求,还在留言中自诩:“我唱歌很好听,我是天下第一男中音,要不要我向你一展歌喉?”苏虹感到好奇,便点了接受,还没聊上几句,耳机里便传来了对方的歌声。这位网友的歌声果然非同凡响,嗓子像公鸭,高音跑调、低音失声、中音串腔,实在比癞蛤蟆的叫声好听不到哪儿去。演唱完毕,这位网友带着自满的语气,要苏虹做出评价。苏虹捂住话筒,趴在键盘上,笑得差点吐血。但是为了不打击对方的积极性,只得违心做出评价:“唱得不错,我很爱听!”

受了鼓励,这位网友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后来两人只要在网上相遇,他便主动施展歌喉,有时候一连要演唱好几个小时。时间长了,苏虹由好笑变为感动,心想:“人家为我演唱了千百首歌,虽然难听,但也是出于真心;为了表示感谢,我也用歌声做出偿还吧!”

有一次等他演唱完毕,苏虹在网上找到配乐,非常投入地为他演唱了一首“隐形的翅膀”。唱完后,半分钟听不到对方的回应,催促了几声,耳机里传来了他尖叫一般的赞叹:“天哪,天哪,金玉一般的嗓音,天籁一般的歌喉,我已经被你的歌声所俘获,知道吗,我现在已经被感动得一塌糊涂!”——这位网友说话一向很夸张,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得出,虽然他自己五音不全,但是颇有音乐方面的鉴赏力。

从此后这位网友再也不敢班门弄斧了,反而每次都要求苏虹唱歌;反正是在网络世界里,苏红索性放开歌喉,每次上网聊天,都像是在召开一场小型的个人演唱会。苏虹聊天从来不打开视频,这更加激发了对方的好奇心,屡次向她索要照片,甚至提出在现实中见面的要求,却都被她拒绝了。

今天晚上,她的心情处于最低谷,大脑一直恍恍惚惚,很难保证会不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事情来。

等到十点半,终于看见“咫尺天涯”上了线,满腹的委屈再次涌上心头,连接了语音,第一句话便说:“你不是一直都想要见我一面吗?现在便是最佳的时机!”

对方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现在,怎么见面,你那里又没有视频设备!”

“不是在电脑上,我是说在现实中;你来我这里吧,我急切想要见到你!”

对方听她语调有异,担心起来,“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现在已近很晚,况且外面还下着雪,不如另外约个时间,明天怎么样?”

“不,我等不到明天了,必须在今晚,”她不由又想起一件事情,悲从中来,“今天是我的生日,过了12点,我就24岁了。听着,听着,到现在为止,我没有收到一张生日贺卡,也没有接到一个祝福的电话,没有鲜花、蛋糕、生日蜡烛,没有人在我身边相伴,没有关怀、没有温暖、没有阳光,一切都没有,一切都没有;啊,这种生活我已经受够了,我感到很冷,冷到了骨髓里!”

她的情绪激动,语句混乱,对方摸不着头脑。“是啊,天气预报上说,今晚气温在零下十度左右;你穿厚一点,别冻坏了。哦,对了,祝你生日快乐!——我听说明天就是个晴天,到时候你就能见到阳光、感受到温暖了!”

“你究竟能不能来?”她又问。

“现在吗?”他嗫嚅着,“唉,我实在有点为难!”

等了一会儿,没有再听到回应,苏虹自嘲一般笑着,“唉,毕竟你我只是网络上的朋友,我不该强求于你。这样吧,你暂时不要拒绝,让我保留一点希望,让我等你到十二点,好吗?”说完,她在留言框里打下了自己的详细地址,不等对方回复,便立即下了线。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凛冽的风声,不由笑自己太傻,“谁会在这个时候出门会见网友啊?是啊,这个世界的冷漠,已经让我受够了,受够了……

“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

“每一次,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光;

“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

“带我飞,飞过绝望……”

音乐和阳光同时从窗口注入,激活了苏虹的心灵和肉体。天气幡然转晴,温暖洋溢周围,哀伤挥之而去,憧憬浮现眼前。

起床后,苏虹觉得浑身充满活力,心情也如同天气一般豁然开朗。毕竟,人不能被一时的挫折所打倒,前途虽然暗淡,信念随时点燃。室内光线格外充沛,崩溅出幻觉一般的火花,似乎都预示着她的霉运即将结束,幸运即将到来。

果然,就在这天上午,苏虹接到一个手机,未曾料想,竟然是那个方医生打来的。对方一改昨日的冷淡和倨傲,语气变得十分友好;先是向她做了道歉,而后又说:如果您有时间,请往圣心门医院来一趟,我在此恭候大驾。苏虹感到奇怪,想要详细询问,他已经挂了电话。

圣心门医院是一家中外合资的医院,以医资雄厚,技术高超闻名全市,那方医生就在此供职。方医生亲自在大门口迎接,见到苏虹,一边握手寒暄,一边紧盯着她的面孔,目光专注,似乎在审视一幅画作。苏虹深知自己的丑陋赛过嫫母无盐,不由将这目光视为无理,心里有些愠怒。

方医生径直把她带进了自己的门诊室,室内布置十分随意,沙发茶几饮水机,甚至还有一台电视,倒像是一间普通会客厅。墙上挂着一幅巨幅画像,画上是一个美女头像,五官比例被放大了数倍,表情死板,一看便知是人工绘制。

“古今中外对女人的审美各有不同,汉代以纤瘦为美,唐代以肥硕为美,西方人偏爱健康肤色,亚洲人追求白皙如玉;但是万变不离其宗,所谓美貌容颜,不外乎以下两个标准:平整无瑕的皮肤,以及协调的五官比例。这也符合最基本的美学原理,即:光洁平面以及规则立方体,是造就美感的最基本要素。——这幅画上的女人头像,就是按照最佳比例绘制的,虽然并不生动,但是合乎标准!”

这番话令人费解,苏虹把视线从画上移开,转头问他:“你究竟要说什么?”

方医生没有回答,从抽屉里取出一副相册递给她。里面全都是女人的大幅相片,有丑有俊,让人眼花缭乱。

“有些美貌是天生的,有些美貌则是后天的、人工的,”趁她低头看相片,方医生继续介绍,“现代医学日新月异,整容技术更是达到了登峰造极。圣心门医院不仅具备常规的医疗设置,而且还开设了整容整形科室,虽然起步较晚,但是据考察,我们这个科室的技术是全国一流的!”

苏虹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冷笑起来。“哦,你叫我来,就是为了给你们医院招揽生意的?——对了,你本人就是个整容医生吧?”

方医生笑而不答,凝视着她,似在征求她的意见。

“算了吧,”苏虹哈哈大笑,“就我这张破面孔,基本上已经无可救药,你们还能把它整成西施不成?——再说了,我现在没有工作,衣食无着,天价的整容费用,就算把我敲骨榨髓,也负担不起!——我看您还是别费心了!”

“你听我说,苏小姐;”方医生耐心解释,“在当今社会,任何一件事物,只要属于稀缺资源,就都是有其价值的。天生丽质固然难得,但是长相丑到了如你一般,同样也是极其少见的——哦,请相信我绝不是在讽刺你!——昨天把你辞退了之后,我才忽然意识到你的价值所在,当时追悔莫及。你听我解释:我们这个整容科室成立不久,在业界毫无名气,只能眼看着市场上的资源被其他同行所瓜分。我们的计划是,免费为你做一次整容手术,成功之后,还要利用你在各大媒体上广做宣传。到那时,你先前惊人的丑陋同后来的美貌会形成巨大反差,一起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真实事例将展现在公众面前,想想看,这会造成多大轰动啊?对于你来说,也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美貌,岂不是两全其美?——你好好考虑一下!”

方医生说得合情合理,苏虹听完后感到一阵眩晕。“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她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方医生。由于激动难安,甚至浑身发抖。“如果这是一场美梦,那就不要让它醒来吧!”

“不,你最好保持清醒和理智,”方医生笑着揶揄她,“尽管我们有一流的技术、一流的设备、一流的专业人员,但是要知道,任何一项手术都存在着风险;我们希望尽一切努力做到最好,但是不能保证百分之百的成功率。在你答应之前,要慎重考虑:万一手术失败,造成更坏的结果,只能由你自己承担!”

“是吗,还有什么结果是比目前更坏的?”她冷笑着,指着自己的面孔,忽然间泪水盈眶。“我无需考虑了,只要能改变这副面孔,立即死了,我都愿意。没错,我一无所有,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离开医院,她的胸膛快要被幸福和喜悦给撑破了,她想在街上大喊大叫,她想向所有人宣布:我要获得重生了,我要脱胎换骨了,我将要从深渊般的绝望中挣脱了,我自由了……

手术日期定在下个礼拜,接下来的每分每秒都那么难熬。这天下午,终于等到了方医生的电话通知:院方已经批准了这项计划,手术的前期工作已经到位,万事俱备,只等你这位女主角了!

当代的医疗技术创造了无数奇迹,新近兴起的整容手术尤为神奇。好比技术精湛的雕刻家,整容医生操着手术刀和各种工具,扮演着上帝的角色,把天生的缺陷一一修饰,以强力抹去丑陋,用人工合成美丽,覆盖了原有的面貌,把原属于大自然的创作改造一新。手术后,苏虹在镜子中看到了一张迥然不同的面孔。

——纱布层层揭去,真容逐次显现,镜中的那张面孔令她窒息,令她眩晕:如鲜花般娇艳、如脂玉般无暇。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对着镜子做出各种表情,那张面孔更加生动而真实。她百感交集,喃喃自语:“看哪,这个人,这是先前的我吗?那张可憎可怜的面孔哪里去了?我这是在做梦吗?”说完,竟然号啕大哭起来。

一些医务人员也在病房里,都专注地观察着她。那方医生递来纸巾,向她说:“不要激动,手术刚刚完成,泪水中含有弱酸,容易引起不良反应。——再者说了,你这样一个大美人,哭得花枝乱颤,会让大家心疼的!”

苏虹破涕为笑,望着这些医生护士,钦佩而感激。“啊,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们是不是用了某种魔法,把另一个女人的面孔,换到了我的脸上,就像聊斋里的画皮一样?”

“是啊,手术极为成功,甚至超出了预期!”方医生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像是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忍不住又自夸起来,“这充分说明,我院的整容技术已经完全超越了同行,走在了全国前列!”

尽管手术很成功,也不免留下一些继发性的后遗症。由于手术需要,她的头发被剃光,从囟门到后脑留下了一道伤疤。留院观察期间,不时会感到头疼、面部抽搐,并伴有呕吐、四肢痉挛等反应。好在有医生的悉心照料,各种症状渐渐消失,一段时间后,已经可以出院了。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不知不觉在医院里已经度过了三个多月,冬尽春来,街上已经有了几分暖意。焕然一新地回到社会,昂首挺胸地走在街上,嘴角挑着微笑,步姿婀娜扭出万款风情,容光焕发透出无限自信。对比当初的自卑与猥琐,好似麻雀变成了凤凰;可见女人的一切,都首先取决于容貌。

出院之前,她和方医生约法三章:第一,在最近一段时间里,尽量避免同亲友联系,以免在他们中间造成惊诧反应,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第二,每周一、三、五按时到医院进行复查;第三,按照手术前协议,如果时机成熟,必须无条件配合医院进行宣传。苏虹对方医生已经感激涕零,自然无不遵从。

回到先前的出租屋,房间里已经落满了灰尘,家具摆设依然如故;但是“物是人非”,左邻右舍的房客都已经不认识她了。回来已经两天,始终没见到那个老房东。后来听人说,在上个周末,这老头从楼梯上摔了下来,造成左小腿粉碎性骨折,一直都躺在附近医院里。

这老房东没有多少亲友,唯一的女儿也愿在国外,他一向待苏虹不错,于情于理,都应该去看看他。

这老头眼神不济,听觉却很灵敏,立即辨认出苏虹的声音,显得激动而伤感。他自然无法察觉苏虹的变化,躺在床上,面如枯槁,隐然有下世之态。

苏虹问起他受伤的原因,却得到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

原来,老房东的女儿刚刚在国外病故了,当时他闻此噩耗,两腿发软,便从楼梯上滚落下来。可怜一把老骨头,如今不仅身受重伤,还要承受丧失至亲带来的痛苦。老人深陷的眼眶中已满是泪水,苏虹也为之辛酸,只能尽力劝慰。

晚上上网,又遇见了那位名叫“咫尺天涯”的网友。对方发出视频请求,苏虹毫不犹豫地点了接受。如今她已经焕然一新,再不需要遮遮掩掩了。

视频窗口中并没有出现人物头像,显示的是一个空空如也的房间,雪白的墙壁,贴着一张警示牌,上面写:请勿吸烟,静。窗户蒙着窗帘,室内光线不足。正对面有一张靠椅,上面没有人,却在微微晃动。

苏虹感到奇怪,用麦克风问:“喂,我怎么看不到你?你是不是在电脑屏幕前?”

对方的回答令人摸不着头脑,“是吗,我们只有咫尺之遥,你真的看不到我吗?——告诉我,你现在在做什么,是在用电脑上网吗?”

苏虹不由失笑,“是啊,不然我怎么和你联系呀?——我看到屏幕上有一张椅子,却没看到任何人;你能看到我吗?”

“嗯,没错,”对方发出一阵奇怪的笑声,“我当然能看到你,真真切切、纤毫毕现;——我就坐在这张椅子上,如果你睁开眼,你就能看到我了!”

“我的双眼瞪得像铜铃,也看不到你的一根毫毛;莫非你会隐形?嗬嗬!”

“这样还不够,”他又说,“我是说,张开你心灵的双眼,尝试一下,看看周遭的现实吧!”

“今天你是怎么了,说话怎么不着调,是不是吃错药了?”苏虹厌烦起来,“不跟你说了,我要关机睡觉了!”

“慢着慢着,”对方连忙阻止,语气无奈,“唉,这真可笑,现在我倒成了虚构人物,正在力图证明自己的存在。——对了,我想是这样,也许屋里光线太暗,阻碍了你的视线,所以你看不到我。等着,让我把窗帘打开!”

这时,苏虹分明在屏幕上看到,室内的窗帘自行缓缓打开,阳光灌入,眼前一片澄澈。而在此时,一个人影骤然现形,影像模糊,鬼魅一般。那人带着一顶帽子,踱来踱去,听不见脚步声,似在漂移。声音继续传来:“怎么,你看到我了吗?看上去你很害怕,我吓着你了吗?——嗯,让我走近你,你就能看清我了!”

人影向这边移来,一张面孔占据了整个视野,但五官依旧模糊。苏虹吓了一跳,不由尖叫一声,急忙关了电脑。惊魂稍定,仔细想了想,大致已猜到了事情的缘由:如今网上流行一种“吓人”程序软件,是专门被人用来搞恶作剧的,刚才她所见识到的,一定就是这种吓人程序。只是不明白,她一向同这位网友互相尊重,怎么刚刚通了视频,他却变得如此冒昧而无礼?于是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理会他了。

今天是例行体检的日子。早饭后,苏虹正要去往医院,却接到了方医生的电话,对方约她到市中心的湖畔公园见面。方医生西装笔挺,手捧一束鲜花,容光焕发,好似一个新郎;看来他已经恭候多时了。他把鲜花送给苏虹,一边称赞:“鲜花美人,互为映衬,相得益彰!”

这时苏虹生平第一次接受异性的礼物,惊喜之余,更是猜不透他的意图。他这样解释:“不必多疑,约你出来,只是让你陪我散散步、聊聊天;难得领导批准了我的假期,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正所谓为良辰美景;嗯,身边还有一位美人相伴,已经十全十美了!”他说这话时,语气感慨,若有心事。

公园里有一条林荫道,两边早春的花卉竞相开放,招蜂引蝶。散步中方医生提到了他的妻子。“当年我们就是在这里互相认识的。那时我西装笔挺,捧着一束鲜花,看见她从公园门口迤逦而来——”他上下打量着苏虹,“实在太巧了,当时她也穿了一身红色上装,同你现在的打扮,简直一模一样!——唉,此情此景,让我仿佛回到了多年之前!”

苏虹尚还记得他以前的话,于是问:“你妻子出国多久了,还没有回国吗?”

一阵长久的沉默,他的嗓音低沉,字字透着悲伤,“她不会回来了,她已经去世了!”

“天哪,她年纪轻轻,怎么会——”苏虹吃惊地望着他。

“是啊,她才25岁,正是青春绽放的年龄!”他望着远方,目光深邃,“她很早就被查出患有一种不治之症,数月前回到国内,病情更加严重。尽管我们医院有一流的设备、一流的技术,也最终没能挽救她的生命。如今阴阳相隔,我对她的思念却有增无减,视野中脑海里,仍时时活跃着她的身影……”

苏虹为之辛酸,无言以对,默默听着。

分手时,他忽然取出一个钻戒,拿在手里把玩,一边苦笑着说:“这是我送给她的结婚戒指,她在弥留之际曾嘱咐我:倘或遇到合适人选,就及早再把戒指送出去吧,这样我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到放心!——唉,不知我今后,还能不能遇上这样的机会?”

苏虹怔了一下,读懂了他的暗示,一颗小心肝怦怦乱跳。事情太突然,她有点不知所措,“嗯,会的,会有机会的,不必急于一时!”

已经是深夜,苏虹尚未入眠,忽然接到电话,是附近一所医院打来的。医生通知她:老房东病危,请你即刻赶往医院!昨天苏虹曾去看望过他,当时已察觉他情况不妙,随时都有可能去世;只是苏虹不明白:难道这老人就没有其他家属了,这等危急时刻,却来烦劳一个外人?

匆匆去往医院,医生的语气十分不满,“做为家属,老人已经病成了这样,应当时刻不离左右;如今的年轻人,只顾个人享受,连起码的孝心都抛到脑后了!”

苏虹听了,哭笑不得,解释说:“我和他非亲非故,只不过是他的一个房客!”

那医生反而有些吃惊,“你不是他的女儿吗?”骤然回头,凝视着苏虹,眼中透着狐疑。

苏虹心想:他一定是误会了。笑了笑,未作解释。

老房东已病入膏肓,躺在床上,时昏时醒;怀里抱着一个镜框,贴在胸口上,始终不舍得放开。想必那一定是他女儿的相片。

弥留之际的他或许是产生了幻觉,嘴里嘟囔着:“我女儿回来了,她来看我了,瞧,她就在那边,她就在门口!”后来他仿佛认出了苏虹,暂时恢复了清醒,握着她的手,一字一顿地说:“你知道吗,其实我的女儿是被人害死的,她是被人谋杀的,我能看见,我能看见她的尸体!”将死之人说出这样一番话,让苏虹毛骨悚然。

折腾到凌晨,老人终于过世了。他怀里的镜框也滑落在一旁,苏虹拾起来看了看,上面是一老一少的合影,老人慈眉善目,正是这位老房东,那名少女大约二十出头,明目皓齿,面如凝玉;相片上的她把食指竖到嘴边,嘬着嘴唇,似乎是在说:“嘘——”

苏虹拿着相片,看了足有半分钟,而后打了个激灵,手脚忙乱,在病房里四处搜寻。医生感到奇怪,向她问:“你在找什么东西?”

苏虹已浑身颤抖,眼中透出迷惑和惊恐,声音都变得沙哑起来。“快,快,快给我一面镜子,我要看看自己……”

一切思维与情感皆源自于大脑,肉体仅仅作为表象而存在,前者主动运行,后者接收指令,喜怒哀乐忧思恐等外观性状,无一不是种种应急反应下的产物。毋庸置疑,当初上帝造人时,就严格地遵循了这种从灵魂到肉体的二元区分法,要不人们怎么会说他是个技术熟练、考虑周到的装配工?

天刚蒙蒙亮,苏虹便来到方医生家。出来开门的是他的儿子,依旧淌着口水,一脸傻相。他仿佛认识现在的苏虹,仰起头,咧着嘴,傻笑着,还要往她怀里钻。方医生刚刚起床,正在洗漱,噙着牙刷迎了上来。此情此景,苏虹似曾相识。

客厅角落里有一个供龛,里面放着方医生妻子的遗照。苏虹径直走过去,把相框取了出来。方医生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一股寒意从大脑传遍全身,她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面孔,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耳边传来方医生的声音:“哎,看来你已经有所察觉;我知道,这件事终究是瞒不住你的!”

“是啊,我真傻,当初竟然听信了你的话!”苏虹冷笑着,“你们当初并没有为我做什么整容手术,对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阴谋,对吗?”

方医生点点头供认不讳。“没错,世界上并没有一种神奇的整容术,能把你当初丑得无可救药的面孔,修整到如今这般漂亮的程度。——肉体经历了如此大的变动,我以为你很早就能察觉真相,谁知你一直懵懵懂懂!”

“一种至深的恐惧和担忧蒙蔽了我的双眼;或许我一直都在自我逃避,力图避开事实的真相!”她自我讽刺,“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莫非你并不是个医生,而是个通灵巫师,把我的灵魂与思维,统统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肉体上了?”

“我确实是个医生,而且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从来不相信神灵,更不懂什么巫术,这点请你放心!”方医生开着玩笑,试图活跃气氛。“在你身上所发生的,无非是一次利用当今最尖端技术所进行的一次医学实践;结果证明,实验十分成功!”

苏虹似懂非懂,“我学历太低,不懂你的话!”

方医生作了个深呼吸,这样解释:“在当今医学界,诸如肢体移植、骨髓移植、心脏移植等等,已经司空见惯,但是其技术难度远远比不上另一种手术,即大脑移植手术。”

苏虹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此时仍然感到一阵眩晕,听他继续说。

“早在二十多年前,前苏联专家就利用黑猩猩进行过类似的实验,并获得了成功。但是出于对人类伦理、道德等诸多方面的考虑,大脑移植手术一直是医学界的一个禁忌话题。但是就如同被打开的潘多拉盒子,一项技术一旦获得发展,就无法阻挡其前进的脚步。我们一直都在对大脑移植手术进行着秘密研究,有目共睹,如今的技术水平已经能够走到了全国、乃至全亚洲的前列!”

“天哪,”苏虹已目瞪口呆,“这么说,你们在我身上所实施的,就是一次大脑移植手术?”

方医生点点头,递来一张名片,说:“这才是我的真实身份!”——名片上写着:圣心门医院,颅脑外科主任医师,方兆国。

苏虹神情呆滞,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相框;相片上的女人和现在的她一模一样。方医生接着解释:“没错,那是我妻子;如今你所拥有的,正是她的肉体……”

方医生的妻子患有一种罕见的脑部疾病,数月前回到国内,疾病更加恶化:脑细胞受损,神经组织严重萎缩。大脑作为普通的人体器官,其生理性状也无异于其它组织,一旦发生病变,将遭到不可逆转的毁坏。多年以来,圣心门医院对大脑移植手术的研究已经卓有成效,而做为这个科室的主任医师,他此时便萌生了一个拯救妻子的大胆想法:大脑坏死不可避免,如果能让妻子的肉体存活下来,从某种意义上,也让这条生命得到了延续。机会很快便到来了,在妻子临死之前,他遇到了女大学生苏虹。通过观察,方医生发现,苏虹和妻子的容貌虽然是天壤之别,但是两人无论身高体型肤色,都极为相似,正是进行换脑手术的最佳人选。妻子的生命已经快要走到尽头,方医生经过深思熟虑,终于下定决心:哪怕违反道德、哪怕破坏法律,他也要把这项计划执行下去……

“啊,你并不是个医生,你简直就是个刽子手!”听到这里,苏红感到毛骨悚然,“你们那里也不是一所医院,而是一个屠宰场!你们剥离了我的大脑,谋杀了我的肉体,天哪,我现在究竟是已经死了,还是依旧活着?告诉我,我的身体呢,在你们做完手术之后,是不是把它扔到了哪个垃圾桶里?”

方医生垂下头,满面愧色,很久才说:“手术之后,你的大脑与这具肉体契合得天衣无缝,甚至都没有出现排异反应,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医学史上的奇迹!——对于你来说,你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美貌,失去的只是一具丑陋的躯壳,似乎不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不是吗?”

苏虹来到这里时,身上带着老房东和她女儿的合影相片,她把相片递给方医生,果然听到他发出惊呼:“咿,这是我妻子年轻时的相片,另一个是她的父亲,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据我所知,你妻子的父亲已经在今天凌晨过世了!”苏虹没有解释,冷冷观察着他。

“嗯,没错;我是在今天上午才得到这个消息的!”方医生嘴角挂着冷笑,甚至有点幸灾乐祸。“我和她父亲一向关系不和,他们的家事,我从来不过问!”

苏虹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证明了,人的灵魂和肉体、存在和意识,是可以被彻底分割的。但科学被推向极限,当技术走向极端,反而向着神话与迷信所靠拢,这不能不说是人类理性对自身的一种讽刺。

离开方医生家,苏虹一直感到身体不适、头脑恍惚,仿佛手术后应有的不良反应,这时才显现出来。晚上她打开电脑,再次遇上了那位名叫“咫尺天涯”的网友。他再次发来了视频请求,屏幕上显示的依旧是那个封闭的房间——室内空无一人,中间仍摆放着那张靠椅,耳畔再次传来那个暧昧含糊的声音。

“醒醒,醒醒,睁开你的双眼,欢迎回到现实中来。——告诉我,告诉我,你现在是谁,你仍是那个苏虹吗?”

苏虹张口结舌,无法回答。对方仿佛已洞悉了她的一切,她甚至觉得,这个正同她交谈的网友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哦,没错,你仍是你自己,你仍是先前那个丑女苏虹;无论在想象中还是在现实里,你始终无法改变自己。——不要逃避了,姑娘,不要对自己这么残忍,睁开双眼,拿起镜子,好好观审一下你的内心吧!”

这时,如同陷入了幻觉之中,电脑上忽然现出一个头像,正是她先前那副丑陋的面孔。她既不吃惊也不害怕,呆呆地望着屏幕,内心被一种至深的自悯感所吞噬。“不不不,我办不到,我办不到!”——不久,她趴到电脑桌上,呜呜哭了起来。

在生活中,不满现状者往往渴望发生改变,一无所有者常常幻想不劳而获,碌碌无为者分分秒秒都期待着时来运转,凡此种种,都在苏虹一个人身上实现了。

如今的她在硬件上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苏虹了:她获得了别人的身体,过上了另一种生活,大脑里也在尝试运行着一种新的程序。

她顺理成章地继承了方医生妻子的身份,也毫无争议地继承了老房东的全部遗产。——这老头不愧是个深藏不露的土财主,一生敛财,名下的房产竟然价值数百万。——方医生年轻有为,人品相貌无可挑剔,得婿如此,夫复何求?从此后苏虹过上了天堂般幸福的日子。

幸福的生活各各相似,日复一日的安逸消磨时光。当初,苏虹把自己的身份证付之一炬,彻底告别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光阴荏苒,转眼间已经过去了许多时日,而今回忆起往事,恍然如同做梦,甚至怀疑:从前那个苏虹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自己在幻想中虚构出来的?

——所幸她还记得,12月22号冬至日是先前那个苏虹的生日。多年后的这一天依旧气候恶劣:北风凌厉,天寒地冻。她现在已经是房东,住在楼下宽敞的套房里,室内开着空调,温度宜人。

“不去想,他们拥有美丽的太阳;

“我看见,每天的夕阳也会有变化;

“我知道,我有一双隐形的翅膀;

“带我飞,给我希望……”

哀伤的歌声伴着音乐穿透耳膜,直达大脑深处,唤醒了沉伏已久的记忆。她竖起耳朵,精神高度集中,顺着歌声来到二楼。

204号是她先前的居所,从这里搬出去之后,里面就再也没有住人。歌声来自室内,房门虚掩,她向里面窥视。

——里面的布置一如从前:一张小小的单人床,一个简易衣柜,墙上贴着卡通画,一张书桌,上面放着那台旧电脑。

——电脑前坐着一个女人,背对门口,苏虹看不到她的正面。她似乎正在进行网络语音聊天,正在唱那首歌:

“我终于看到,

“所有梦想都开放;

“追逐的年轻,

“歌声多嘹亮……”

一曲唱毕,她开始对着麦克风发言;字字句句,清晰在耳。

——“知道吗,今天是我的生日?在我的记忆里,每年的12月22日,天气都异常恶劣,今年更不例外。生活对我不公,也就罢了,难道说,上天也在嫌弃我吗?”

——“过了今天,我就24岁了。到现在为止,我没有收到一张生日贺卡,没有接到一个祝福的电话,没有人在我身边相伴,没有关怀,没有温暖,也看不到阳光,我很冷,冷到了骨髓里!”

听到这里,门口的苏虹感同身受,浑身颤抖,如坠冰窟。

——“不妨告诉你,我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我经历了太多的挫折与磨难,遭受了太多的鄙弃与白眼,这一切我都受够了;我现在身心俱疲,我要好好休息一下了。——失陪了,有机会我再给你唱歌吧!”

她从床头拿出一个白色药瓶,倒出药粒,悉数吞服下去。这时,门口的苏虹已经能够看到她的正面了。

——扭曲的五官,粗糙的肌肤,整张面孔像是遭了炸弹一般满目疮痍。目光作证,苏虹现在所看到的,正是以前的自己。她张大嘴巴,想要惊呼,却发不出声音,大脑一阵眩晕,几乎要昏过去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苏虹彻底陷入了迷惘,她喃喃自语,试图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难道说,我以前的那具肉体并没有死去,在做完手术之后,医生们又让它存活了下来?那么现在呢,这个躯壳里所包藏的,究竟又是谁的大脑?这个人真真切切出现在我眼前,我发誓,这不是做梦!”

苏虹立即去往圣心门医院,在门诊室找到了方医生。如今这男人已经是她的丈夫,两人的交谈毫无保留。

“我在出租楼里见到了以前的那个苏虹,这是怎么回事儿?”她一迭连声追问,“告诉我,这是不是又一个阴谋,这是不是又一起蓄谋已久、处心积虑的庞大阴谋?你究竟还有什么在瞒着我?”

方医生不动声色地观察她。“嗯,看来你已经有所察觉;如果你认为这是一起阴谋,请直言不讳,我愿闻其详!”

“那次大脑移植手术事实上就是一次谋杀,是吗?”苏虹整理着思路,“你杀了你妻子,然后利用这具肉体合法继承了她父亲的财产;要知道老房东死后留下的遗产达到数百万,你一定是蓄谋已久!——对了,以前我曾问你:手术之后你们如何让处置了我的身体,我想现在我已经有了答案——刚才我在出租楼里见到的那个女人,一定就是你的妻子吧?你们是不是把她的大脑,转移到了以前我的身体里?”

方医生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苦笑着说:“哎,你分析得头头是道,你一向是个思维敏捷、想象力丰富的女人,难怪你会患上严重的精神分裂!——我的天哪,你把这件事升华为一起谋杀案,你把你的丈夫定义为嫌疑犯;但是,我们结婚已经七年之久,长年累月面对着一个精神病患者,我简直就要崩溃了!”

“你究竟在说什么,我们已经结婚七年了,我一直都是你的妻子?”苏虹万般疑惑,“我究竟是谁,我真的患上了精神病?”

“没错,你一直都生活在自己的幻觉之中,事实上根本不存在苏虹这个人,更不存在什么大脑移植手术,一切都是你的幻想,你一直都是我的妻子,我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七年,并且我们的儿子都六岁了!

——“你疯了,你知道吗;整整七年你都生活在自己的幻觉中,你有双重人格,你在你的大脑里创造了苏虹这个人物。醒醒吧,醒醒吧,回归你自己的本我吧,回到现实中来吧!”

“不不,这不是真的,一切都是你编造的,”她神经质地摇着头,情绪已经失控,精神接近癫狂,“我坚信我是我自己,我是苏虹,这个名字不容怀疑,不容亵渎。就算亲人抛弃了她,生活抛弃了她,上天抛弃了她,我也会坚持她的存在的;没错,我无比坚定,我决不放弃,我宁死也要生存下去,我就是苏虹,我的存在不容质疑……”

恍恍惚惚回到出租楼,已经是傍晚时分。夜幕蒙蔽了感官,视线所及之处,一切存在物都显得可疑而古怪。苏虹的思维已经彻底混乱,理智也已失效,完全失去了任何判断力。而在这时,熟悉的音乐和歌声又在耳边响起,她旋即上了二楼。

204号房门紧闭,光线糅合着音符,从门缝中挤了出来。苏虹已经快要疯掉了,拼命敲门。“谁,是谁在里面?——回答我!”

歌声戛然而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是我呀,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苏虹,我是你的房客!”

“你是苏虹,那我又是谁?”她已经歇斯底里,“开门开门,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难道说你现在还在梦中吗?让我告诉你吧——”对方又说,“其实你一直都并不存在,你是个幽灵,或者说你早已经死去了;因为只有死去的人,才会永远紧闭双眼,不愿直面周围的现实!——你准备睁开双眼了吗,准备接受事实了吗?”

“开门开门,让我看到你,让我看到真相!”

“请你做好准备,因为真相是十分丑陋的!”

——嘎的一声,房门自行打开了。苏虹在房间里没有见到任何人,地上蒙着厚厚的灰尘,部分家具已经腐朽干裂,似乎从来不曾有人来过。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她尖叫着,在室内四处搜寻。

“我在这里;我在你身边,我在你眼前,我在你内心里,我无处不在,我始终如影随形地跟随着你!”

声音从墙角传来,那边有一个简易衣柜,衣柜正面镶着一面镜子,镜面上反射出一个头像:五官扭曲,面目丑陋,正是苏虹以前的面貌。

她感到毛骨悚然,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巴,后退几步,蹲到地上——镜面上的影像也在同一时刻作出了同样的动作。她这时仿佛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摸着自己的面孔,喃喃自语:“哦,这一直都是我的本来面目,原来我从来没有改变过!”

“是啊,我告诉过你的,”镜面上的她好像是在回答自己,“真相是十分丑陋的!——但是无论如何,欢迎回到现实中来!”

这时,桌上的电脑忽然自行启动,屏幕闪烁,上面的图像由模糊变为清晰。——真相无限迫近,苏虹睁大双眼,几乎把脸贴到了屏幕上。

——仍是那个封闭的房间:雪白的墙壁,上面挂着警示牌,写着:静,请勿吸烟!旁边窗户紧闭,对面仍是那张闲置的椅子。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男人忽然闯入视野,他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点了一支烟。这男人体态臃肿,戴着一顶帽子,苏虹瞪大了双眼。接着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喂,烟头掐掉,病房里不允许吸烟!亏你还是个医生!”接着,画面上又出现了一个穿护士服的女人,夺了那男人的烟头,扔进手提的垃圾桶里。两人一同望着这边,那个护士的眼中充满怜悯,“唉,小小年纪就患上了精神分裂,真是不幸!——对了,你是一个资深的心理医生,对病人已经观察了好几个星期,有没有查出病因?”

那男人摇了摇头,苦笑着,“心理疾病的成因很难探究,正如你不能通过外表,来窥视别人的意识和思想,归根结底,人的大脑是奥妙无穷的!”

护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感叹着:“唉,我从事护士工作已经五六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奇特的病例!”

那男人继续说:“虽然病因无法查明,但是她的临床表现却特征明显、令人印象深刻。——瞧,她现在躺在病床上,瞪大双眼,竖着耳朵,距离我们不足五米,但是你很清楚,她既看不到我们,也听不到我们,在病人的意识中,甚至认为她是在另外一个地方。——这个病房里的一切,包括你我在内,对她来说都是不存在的!”

“是啊,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护士继续感叹,“她已经入院一个多月了,做为她的护士,我每天出入病房,在她眼皮底下来往,她却对我视而不见,也许她把身边的事物,都当成了空气一般!”接着,护士又向这边招手,“喂,哈罗,哈罗,听到了吗,听到我在叫你吗?哎,我可怜丑陋的小呆瓜!”

——屏幕画面向苏虹无限逼近,她此时的惊恐和迷惘已经达到了极限。她清清嗓子,费劲地回答:“嗯,我听到了,我也看到了!”

对面那二人立即跳了起来,显得无比紧张。“你真的看到了我们,这么说,你已经能够分辨得出真实与幻觉了?”那男人喜出望外,“告诉我,你认为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想,我想我是在我的出租屋里!”

“不,别用大脑,用你的直觉,用你的双眼好好看一看周围!”

如同身体穿越时空,周围的一切幡然改变。时间由夜晚变成白昼,她发觉自己躺在一张病床上,那胖男人近在咫尺,甚至能够闻得到他身上散发的烟味。护士走了上来,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语气无限惊讶,“我的天哪,她终于清醒了吗……”

据相关方面报道:随着生活节奏加快,竞争日益激烈,现代人们的心理承受力日趋脆弱,精神疾病的发病率急剧增加,已经成为损害国民身心健康、影响精神文明建设、阻碍改革开放步伐的社会性难题。——为了适应形势,市第一人民医院新近开设了精神疾病专科门诊。本着对广大患者负责的态度,本院聘请了毕业于国内知名大学的著名专家常年坐诊,逢周一、三、五全天开放,免收挂号费,拒收红包,望患者自律,联系电话99589958,联系人葛大夫。

身为精神病理学方面的专家,医生葛多对自己的专业并不十分自信。精神疾病并不像头疼脑热、嗓子发炎,致病因素也不像细菌病毒一样在显微镜下清晰可见,这玩意儿看不见摸不着;而历来有关方面的著作也往往缺乏严谨的科学性,大都奠基于经验概括、理论演绎之上,使这方面的探究,具有明显的“侦探学”征候。打个比方来说,每一种精神病就好比一宗毫无头绪、错综复杂的迷案,药物辅助往往不能见效,只能像侦探一样深入案发现场,也就是病人的大脑深处,才能找出证据,顺利结案。

葛多所在的医院是一家综合性常规医院,精神病科室不受重视,成立两年来,既无突出业绩,也未产生影响,每天接诊的病人寥寥无几;而葛多整天也闲得浑身发霉,加之不爱活动,体态一天一天发胖,还不到三十岁,就呈现中年态势。

医生葛多的另一项爱好就是上网聊天,他的在QQ上的昵称叫做“咫尺天涯”。他虽然是个心理学家,但是缺乏自知之明,经常在网络上卖弄自己破锣一般的嗓音,多数网友在听了他的歌声之后,大概都已经心胆俱寒,纷纷把他踢出自己的好友名单,两年多来唯一能坚持和他聊天的,是一名叫做“隐形翅膀”的网友。葛多虽然不具备歌唱才能,但是并不缺乏鉴赏力,两人经常语音聊天,那位网友的歌喉让他如醉如痴。他没有老婆,容易对异性想入非非:她的嗓音如此美妙,想必身材容貌一定也婀娜多姿!但是不知出于何种缘故,这位网友一直不肯接受他的视频请求。

在一个月以前,也就是去年的12月22号冬至日,他又一次在聊天室遇到了那位网友。这天的气候极其恶劣,早上甚至下了冰雹。当时已经将近午夜,对方却向他提出见面的要求。还听她说:今天是她的24岁生日,身边却无人相伴,她希望他能在12点之前来到她的出租屋,她急切想要见到他。

葛多与这位网友虽然不曾见过面,但是交往已久,已经建立了深厚友谊,倘若是在平时,他自然会欣然赴约,但现在是深夜,况且外面天寒地冻,于是婉言拒绝了她的要求。下线之后,凭着一个资深心理专家的本能,葛多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回忆刚才那位网友的语气,似乎有一种歇斯底里精神病质的表现,这种疾病容易引发自残自伤行为。医生的天职是治病救人,精神病医生也不例外。于是,善良的葛多离开了温暖的被窝,冒着严寒、不辞劳苦地来到了十几里之外的约定地点。

在房东老头的帮助下,他进入了那位网友的出租屋,里面的情景让他大为震惊。

——床上躺着一个女孩,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桌上放着一个白色药瓶,葛多认识这是一种药效极强的安定片。——在这时,他忽然回忆起刚才这位网友向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这样吧,暂时不要拒绝,让我保留一点希望,好吗?——可见当时她的自杀倾向已经十分明显。

这姑娘已经人事不省,呼吸渐渐微弱。葛多拨打了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急救电话,由于今天下了雪,交通受阻,救护车半个小时之后才缓缓驶来。这时葛多摸摸她的额头,触手冰凉,心里更加难受:哎,这姑娘多半没救了!

——据相关机构调查,当前社会中,有七成以上的成年人都曾产生过自杀冲动,或长期具有自杀倾向;这当然只是个统计数字,绝大多数人不会付诸实施,否则这个世界不就尸横遍野了?自杀做为逃避生活、逃避现实的一种极端方式,反而为当今社会的“文明及其缺憾”做出了合理的注解;正如这部著作的作者佛罗伊德所言:死亡或想象世界实在是人类的避难所,前者为普通人所准备,后者则是为艺术家或者精神病患者所设置的陷阱;在这里,人类求生的本能反而是以一种自相矛盾的方式得到了实现……(作者注:本章节的部分内容及文字摘抄自葛多的《精神病理学初探》一书;纯属引用,无关剽窃,特此声明。)

丑女苏虹自然没能自杀得逞,经过一番抢救,身体渐渐复原,而在同时,一种隐藏在她大脑深处的严重病灶,开始强势发作。

她醒来之后,血压心跳体温等生理指标已经恢复正常,但是身体却处于僵直状态,目无所睹,耳无所闻,连护士来给她进行注射,她也毫无应急反应;似乎身体还在这里,而灵魂已经去了别处。不久,她开始在病房里活动起来,做出在日常生活中的各种动作:散步、吃饭、交谈,甚至打手机、上网,虽然都是凭空的行为,但却显得有条不紊。——她说话时好像对面确实存在着一个交谈对象,喜怒哀乐等一切情绪皆活灵活现煞有其事,似乎能在空气中触到实体,能在虚无中感知存在。

——她的行为如此怪异,以至于一些护士起初认为她是被鬼魂附了体。做为资深心理医生以及坚定无神论者的葛多严正驳斥了这种认识,并且对这个姑娘产生了极大兴趣;通过观察,他认为这是一种严重的妄想型精神病。

在苏虹的病历纪录里,葛多做过如下描述:病人的思维彻底紊乱,无法感知当前的现实,深陷于幻想的世界之中,以幻想世界为依据,一切情感、行为、动作都按照另一套逻辑、另一套程式按部就班地进行。有时候两个世界会相互产生干涉,具体表现为:在某种偶然情况下,病人能够听到或感知到现实世界里的部分事物……

犹如南柯一梦,梦醒后的苏虹怅然若失。一个多月以来,她全身心地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中,用心灵改造事物,以愿望替代现实,她已经习惯了在梦中为自己编织一个又一个丰满而美丽的谎言,她心甘情愿沉溺其中;而今终于清醒,现实世界一成不变的丑陋令她目不忍睹。

医生葛多是她的恩人,不仅拯救了她的肉体,而且还治愈了她的精神病,但是她对葛多并没有丝毫感激。

这天上午阳光明媚,葛多来到病房里探望她。他左手拿着苏虹的病历单,右手夹着一支香烟,刚刚坐下,便开始吞云吐雾,可见他的烟瘾已经无可救药。说来可笑,一个月以来,她和这位医生朝夕相处,而且两年多来,他们经常语音聊天,可是直到数天前,才看到了他的相貌。

葛多通知她:病情恢复良好,今天下午你就可以出院了,我已经替你办理了相关手续。但是还有一个问题,让我十分为难——

苏虹一直望着天花板,并没有说话。葛多只好又说:“入院以来,我们一直无法联系到你的家属,所有治疗费用暂时由院方垫付;但是你知道,医院并非慈善机构,不能不考虑到成本问题。当然,由于情况特殊,我会向上级申请,尽量减轻你的负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说完,递来一张帐目明细表。

苏虹一直不言不语,木然躺着,好似一个活死人。葛多感到尴尬,一支烟抽完,又坐了一会儿,便要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忽然听到苏虹开口了,她的嗓音嘶哑——“为什么要救我,何必多此一举把我唤醒?给我一个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好吗?”

多天来朝夕相处,葛多对她的丑陋已经免疫。他想了想,这样回答:“不要放弃,相信未来,一切总会好起来的!”这时,她分明看到了他唇边挂着一丝神秘的微笑。

故事分类

恐怖故事•猜你喜欢

实用查询

汉语字典 汉语词典 成语大全 英语单词大全 英语近反义词 英语例句大全 在线组词 近义词大全 反义词大全 英文缩写大全 故事大全 造句大全 简繁字转换器 拼音在线转换 数胎动 安全期计算器 排卵期计算器 孕产期计算器 怀孕40周 2024年清宫表
©2024 小娃子  版权所有  小娃子 育儿生活实用查询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