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审判的命案》故事荟

  淳朴的小镇,单纯的人物。数十年风云变幻,一桩小小的投毒案,为何就成了——
  
  一、小镇命案
  
  很早的时候,颍河镇上共有两家药铺,镇北雷家是万寿堂,镇西曾家是积善堂。相比之下,积善堂的门面略大一些,掌柜叫曾老廉,很胖,三缕很白的胡须,像古戏中的美髯公。他的儿子是个颇有名气的郎中,他自己也略懂医道,小伤小病的皆能对付。曾老廉很和善,爱穿一身黑,走过去一股草药味儿。因为他不爱走动,又常坐铺子,所以皮肤很白,而且略泛青色。他眼睛很大,年过古稀了还能看出是双眼皮儿,而且“双”得很宽,像韭菜叶一般。由于眼大,泪囊也大,似吊了两个肉布袋儿。曾老廉还爱留长指甲,尤其是小指指甲,很长,常见他用小拇指甲给人铲药粉,一指甲,又一指甲,然后包了,告诉买药人齑粉如何用,声音很细,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
  
  可谁也没想到,就为这长指甲,曾老廉竟断送了自己的性命,而且成了建国后颍河镇上的第一大奇案。
  
  事情还得从他的药铺说起。
  
  曾家积善堂内有几个大药橱,全是黑色,漆得发亮,除去带屉的药橱外,还有几个大框柜,柜洞里全是草纸包的大包草药或锡罐陶罐。营业的柜台半人高,上面放着包药的方纸、镇纸和算盘什么的。药臼是铜的,不时发出“叮咚叮咚”的臼药声。
  
  曾家药铺的生意一直不衰。
  
  曾老廉有个孙女,叫曾云,当时正上小学。每天放过早学,曾云就来到药铺,给爷爷端来米沫儿和焦油条。曾老廉很喜欢喝米沫儿吃焦油条。豫东一带称焦油条为焦油果。颍河镇上的焦油条数郭家的脆,米沫儿数胡家的香。郭家的油果短粗,全是芝麻油,低温慢火,炸得透红。把焦油果泡在米沫里,喝到底油果仍是焦酥。这种小吃要热吃,最好把热油果“卧”在汤里时“吱吱”叫为佳。米沫儿更需热喝,因为米沫儿是小米粉沏的汤,温度一低就稠,少了风味儿。常吃的人都懂这个理。腰中有钱,曾老廉吃东西就很讲究,每天均是喝胡家米沫儿,吃郭家的焦油果。
  
  其实,这曾老廉深懂为人之道,吃东西虽然“刁”,但有钱并不惜钱,乐于助人。旧社会,他坚持“穷汉子吃药富汉子打钱”的古训,算是没多少民愤。土改时,虽然成分被划为地主,但并未没收他的药铺,更没让他游街挨斗。所以,曾老廉在这一点上很感谢共产党,处处要求进步,对政府的每项工作都积极响应。土改后不久,上级号召私营商业大联营,他主动提出与雷家合作,并首先将自家的药橱、药柜贡献出来。只是那雷家对联营十分消极,对曾老廉的这些举动很不满。不满又没办法,因为是曾老廉主动找上门,如果他不配合就更遭殃。有气憋不住,雷家就禁不住要在人前人后说一些曾老廉的坏话。
  
  就是这些坏话,后来竟给雷家掌柜惹来了杀身之祸。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有一天,曾老廉的孙女曾云放早学回来到了联营药铺,给爷爷端来了一碗米沫儿和几根焦油果,当时曾老廉正忙着给人抓药,要曾云先放在柜台上。问题就出在这碗米沫儿上,等曾老廉忙完喝过汤之后,突然七窍流血死在了柜台里。
  
  二、疑云重重
  
  很明显,这是一桩投毒案。而当时在场的,除去那个抓药人,就是雷家掌柜了。
  
  由于案情重大,区司法所立刻报告了县公安局。公安局急忙派人来到颍河镇,先查看了现场,然后就传讯了雷家掌柜。雷家掌柜不满联营,又在背后说过曾老廉的坏话,自然成了重大嫌疑人。另外,通过调查,当时那个抓药人一直站在柜台前未动,等曾老廉给他包完药之后,人家扭脸就走了,根本没有投毒的机会。而据曾老廉的孙女曾云证实,她把汤和油果放在柜台上的时候,雷家掌柜正在很近的地方盘账。如此一来,雷掌柜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这雷掌柜叫雷月清,老几辈上都是开药铺的,也算老实本分的生意人,但老实人也有发急的时候。雷月清不想把家产入公,曾老廉偏偏找上他,让他陷入进退两难境地,所以他就起了杀人之心。只要曾老廉一死,自己也成了死罪。两个当事人没有了,药铺还得开,这叫舍命保家业,全都是为了儿孙,为了“万寿堂”不倒。公安局派去的人如此一分析,直分析得雷月清目瞪口呆,怔然许久才大呼冤枉。公安局的那个特派员说,你别喊冤,新社会决不冤枉一个好人,你有冤可以说出来,只要你能拿出不是你杀的证据,我们就可以排除你!雷月清想了想,在场的除去那个抓药人,就是他一个,没人能证明他的清白,找不出证人,他只有傻呆呆地望着那个特派员喊冤枉。
  
  正当雷家掌柜走投无路时,没想到曾老廉那个当中医的儿子站了出来,主动为雷掌柜开脱。曾老廉的儿子叫曾宪同,当时正值而立之年,是区卫生所的坐堂医生。他先查了父亲抓药的最后一张处方,见上面有“煅砒霜”三粒。煅砒霜可治哮喘,但不能过量服用,三粒不足半钱,且又经火煅过。是不是父亲用小拇指铲过煅砒霜夹在了指甲缝中,最后端汤时抖落到汤碗中中毒身亡?也就是说,曾老先生给那人包过药后,生怕米沫儿凉了没味儿,所以就忙着去喝汤。于是,细心一生的曾老先生因喜欢吃热油果喝热米沫儿而丢了性命。
  
  曾医生忙去区政府向公安人员说明情况,并要求重新调查那个抓药人,问他是否见到曾老先生抓药时用过小拇指甲。公安人员当下派人去调查那个抓药人。那个抓药人回答得很肯定,说是他亲眼看见曾老先生用指甲铲过几粒小米儿样大的红药丸。众人一听都松了一口气。又因曾宪同医生是死者家属,他为犯罪嫌疑人说话是比一般人有分量的。如此一来,雷家掌柜的嫌疑便可解除了。
  
  事情本来已经结束,曾老廉属误伤,不为他杀。不想公安局派去的那个特派员回县局一汇报,局长却犯了疑惑,说:“这样结案有点儿想当然,曾宪同的设想可以成立也可以不成立。曾老廉用小拇指甲铲过煅砒霜,但谁敢保证他夹在了指甲里一粒或两粒?退一步说,煅过的砒霜可以入药,他就是夹了一粒两粒又怎能丧命?曾老廉是喝汤中毒,嫌疑人不单是雷月清,那卖汤的、卖油条的都不能排除吧?听说曾老廉是个积极分子,对党的各项号召都是积极响应。这样一个积极分子不明不白地死了,我们怎能如此草率结案?事情很明显,杀害曾老廉的人不仅仅是为了杀死一个曾老廉,肯定有他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接着,局长就批评那个特派员办案不力,最后换人去颍河重新侦破。
  
  新派的人姓严,叫严刚,很年轻,才二十几岁。严刚到了颍河镇,首先传讯了卖米沫儿的胡师傅。
  
  自从曾老廉出事之后,卖米沫儿的胡师傅就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事情连累自己。
  
  望着头上汗水直冒的胡师傅,严刚并不急于问案,而是东一句西一句地跟胡师傅拉家常,问他一天能卖几锅汤,一锅汤能赚多少钱……他原以为这样可以让胡师傅放松放松,不料越拖胡师傅越是受不住,眼见精神就要崩溃了,胡师傅突然跪在了严刚面前,大声疾呼:“公安爷,我冤枉呀……”
  
  胡师傅如此一跪,把严刚吓了一跳,他急忙扶起他,缓了口气问:“我什么也没说,你冤枉个啥?”
  
  胡师傅哭着说:“别看你没说,我知道你终归要问那曾老廉是不是我毒死的!曾老先生虽和我胡某无亲无故,但他却对我家有恩呀!十年前我家遭火灾,我母亲又得了重病,吃曾老先生的药没向我要一分钱哪!天地良心,我就是个狗,也不至于恩将仇报呀!”
  
  严刚沉吟片刻说:“你说不是你下的毒,谁能证明你的清白呢?”
  
  这一问,把胡师傅问傻了眼,怔怔然好一时才说:“要说证明,曾老廉的孙女就可以证明。她来端汤,我从一摞碗中端起一个就盛,盛好了她端着就去郭家买油条,就是要下毒,我也没有机会呀!”
  
  严刚盯着胡师傅:“你不能说你没下毒的机会,从曾云买汤到你把汤递给她,这中间怎会没机会?谁敢说你不是事先把毒化在碗里,然后放在一边,单等曾云来给她爷爷端汤?”
  
  胡师傅惊讶地望着严刚说:“公安同志,我就是想杀曾老廉,也不会笨到用我家的汤去毒他呀!”
  
  严刚想想也是,就先放了胡师傅,让他好生考虑,发现线索快来报告,然后派人传来炸油条的郭师傅。郭师傅不同胡师傅那般软蛋,进得屋来不卑不亢,脖子朝一边扭着,脸上毫无惧色。严刚看郭师傅傲气,就想打他个下马威,还未等他坐下,就厉声问:“是不是你毒死了曾老廉?”不想郭师傅并不惊慌,而是硬硬地伸出一只手,反问严刚说:“你说我毒死了曾老廉,有证据吗?”这一问,反倒问得严刚张口结舌,怔了半天才说:“只要是你下的毒,证据迟早是会找到的!”没等他话落音,郭师傅站了起来:“那就等你拿到证据后再抓我,我决不跑!”言毕,扭脸走了。
  
  严刚很气恼,正欲上前教训那郭师傅,却被区司法所长拦住了。司法所长悄声对他说,这姓郭的不同别人,当今县长是他的小舅子,抓得起放不起!
  
  三、执著干探
  
  尽管严刚憋了一肚子气,但直觉告诉他,胡师傅和郭师傅都不像投毒之人。当天他一夜没睡,分析了一夜案情。第二天一早,他让人叫来曾老廉的孙女曾云,要她重新再端一回汤,并让司法所的几个同志分别扮演曾老廉、雷月清和那个抓药的人。严刚一直跟着曾云,观察胡师傅如何盛汤,郭师傅如何递油条,曾云走多少路,路过什么地方,到了药铺内,几个人也按当时的情景都站好了……刚刚重演结束,突然传来消息,说是雷月清雷掌柜悬梁自尽了。
  
  事情本来很复杂,不想雷掌柜如此一死,案情急转直下,一下变得简单了!镇上的人议论纷纷,皆说是雷家掌柜毒死了曾老廉。
  
  消息很快反馈到县局,局长很高兴,说果然是有政治目的,果然是对大联营不满,凶手畏罪自杀了!他就是不自杀也决逃不脱人民的法网!接着就调回严刚,让人写了简报,作为政治案件报到了县委。
  
  严刚却不这么认为,他对局长说案子刚刚破了一个头儿,怎么就收场了?凶手很可能不是雷月清。
  
  局长大度地笑笑,问:“不是雷月清,他为何要自杀?”严刚说:“他是让我们杀回马枪吓死的!”局长又笑笑:“第一次他为什么不自杀?”严刚说:“第一次他是盼望公安局给他一个清白,这个清白给他之后又推翻了,他怕说不清不如一死了之!”局长认真起来,肯定地说:“不!第一次他想蒙混过关,这回看蒙不住了,所以就畏罪自杀了!”说完,局长拍了拍严刚的肩膀,道:“我们破案的目的已经达到,我看就算了吧!”
  
  严刚被撤了回来。
  
  不想这个严刚是个死心眼儿,破案有股牛劲儿。他总觉得曾老廉一案另有隐情,所以就把此案藏在了心底,没事儿就想一想。有一天,他突然想起了那个抓药人,这个抓药人是给谁抓的药?这个带有“煅砒霜”的药方出自谁手?那个病人得的什么病,需要不需要“煅砒霜”这味药呢?严刚像一下子找到了案情突破的契机,急忙去找局长汇报,要求二次去颍河。局长很冷地望了望严刚,停了好一时才问:“我们结案的报告已经报到了县委,而且还得到了表扬,你这样一搞让我如何下台?再说,那个抓药人我们已经调查过几次,根本没什么问题,何必再搞怀疑一切?”
  
  严刚看局长批准无望,便决定抽空私自去颍河一趟,找到那个药方,来个业余侦破。
  
  不料恰在这时候,“反右”斗争开始了,严刚像做梦一般,一夜间竟成了“右派分子”,挨过数次批斗之后,被遣送回原籍进行劳动改造,一去二十余年。
  
  四、历史如尘
  
  等到严刚平反的时候,已进入上世纪八十年代。那时候严刚也已年过半百,满头灰发,腿也瘸了,背也驼了,连牙也掉了不少,一句话,再也找不到当年那个年轻的刑侦人员的身影了。没想到这个执拗的人还一直惦着曾老廉一案,恢复工作不久,他就提出去颍河一趟。现任公安局长正是当初第一次去颍河的那个特派员,他对此案也一直耿耿于怀,赶巧当时上头又有了“旧案复查”的指示,当下就批准了严刚的要求。
  
  几十年过去了,严刚再次来到颍河时,古镇早已旧貌变新颜。原来的一切皆随着时代变迁让人认不出了。严刚打听了半天,方知当年的当事人大多已经作古,就连较年轻的曾宪同医生也于不久前离开了人世。好在他女儿曾云正好是镇上人家的媳妇,但也年近四十了。曾云见到严刚时愣了许久才像是拾起了那片记忆,长叹一声说:“你还是为当年我爷爷那案子来的?”
  
  严刚郑重地点了点头。
  
  曾云苦笑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淡然道:“逝者如斯,就是破了案也没什么意思了!”
  
  严刚仍然很认真,说:“这是我的职责!我已经为它困惑了将近三十年!”
  
  曾云同情地望了严刚一眼,好一时才说:“那我就告诉你,我爷爷是我父亲杀害的!”
  
  严刚的面部禁不住掠过一丝惊讶,急切地问:“他为什么要害死他的亲生父亲?”
  
  曾云又望了望严刚,恳求地说:“你发誓,一定要保密,决不能对任何人讲!”
  
  严刚怔然许久才艰难而庄重地点点头:“好,我发誓,决不对任何人讲!”
  
  曾云这才长叹一声,又停了好一时才说道:“我父亲当年在开封读书时,曾参加过国民党的三青团,后来又入伍到西安进行过特务训练。我爷爷知道这件事情,劝他向上级主动交待,父亲不同意,父子俩就常常为此事吵得不可开交。后来,父亲见爷爷积极得过了头,生怕他把此事说了出去,便起了杀父之心。”
  
  “那药方是他开的吗?”
  
  “是的。”
  
  “他如何投的毒?他投毒的时候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父亲临死时才向我说出这一切。那一天,我端着汤和油条朝药铺走时,大街上人多,我人小个矮,必须钻人缝儿走,父亲说他那一天化了装,一直跟在我身后,瞅准机会,居高临下将砒霜投进了汤碗里。父亲说为此事他不想连累任何人,所以才主动为雷月清开脱。父亲活着的时候,常去爷爷和雷月清的坟头凭吊,看来他心里也是很苦的!”
  
  严刚呆呆地望着曾云,半天也没说一句话。历史如尘,掩盖了许多秘密,当年轰动一时的大案早已被人们忘却,时间埋没了一切。故人已去,就是再揭开谜底也失去了意义,让逝者安息吧!
  
  严刚满脸失落,显得极其颓丧,许久许久才对曾云说:“我想去你爷爷、雷月清和胡师傅他们坟头看看,你多保重!”言毕,步履蹒跚地朝镇外的田野走去……
  
  那时候,太阳将落,西天边际一片红霞。曾云望着那个佝偻的背影,似望到了一个巨大的会动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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