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怡红楼里落敌手
1936年的冬天,寒风呼啸。蕲州城的傍晚,行人缩着脖子,步履匆忙,两旁的店铺相继关上了大门,亮出打烊招牌。刚刚还人叫马啸的蕲州城,转眼间,就死一般寂静下来。
这时,从蕲州东城门那边,走过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他转了几个弯,穿过蕲州“一品轩”茶楼,就钻进旁边一家不起眼的铁匠铺里。
年轻人一进来,早候在里面的老胡马上站起身,上前没好气地冲着年轻人道:“小周同志,你……你怎么才来?”
年轻人叫周家旺。他摸了一把头上的汗渍,见屋里还坐着光头王庆、络腮胡子李五等几个人,想解释什么,老胡摇着手说:“算了算了,你别解释了,我们开会。”
周家旺答应着坐下来,还是忍不住小声地问道:“是不是日本人要向蕲州城开火了?”
“日本人倒没什么大动作,国民党特务行动了!”老胡看了大家一眼说。
作为蕲浠两县中共地下联络站负责人的老胡:几天前,接到武汉方面的通知:自从上年中共向国民党政府发出《停战议和一致抗日》通电后,国民党政府并没有作出积极响应,而是变本加厉地破坏中共地方机构,暗杀中共地下党员。就在昨天晚上,老胡意外地接到“蟹子”的情报:潜伏在鄂东边境的国民党特务站长刘二麻子,已经抵达了蕲浠两县境内,目光第一个就盯上了中共蕲浠地下党组织,并在蕲州城里放出话来:十天之内,要活捉余乃丹。
余乃丹是中共蕲浠两县的地下党组织书记。老胡得知这个情报后,第一时间就赶到与余乃丹接头的地点。这天,正好是他与余乃丹接头的日子,他等了半天不见人来,怕出意外,就留下情报走了。今天早上,他不放心又悄悄去了他们接头的地点,他昨天留下的情报,竟然原封不动还在!老胡一着急,就冒险去了余乃丹家里。从他家人那里得知,余乃丹已经三天没回家了,老胡也不敢细问。召开这个紧急会议,就是希望大家尽快和余乃丹取得联系。
听了老胡的话,周家旺第一个就着急起来:“这如何是好?我表哥不会出意外了吧?”余乃丹和周家旺是姨老表。周家旺加入党地下组织,余乃丹便是他的引路人。
老胡很不高兴地看了一眼周家旺,说:“我再次提醒你,在组织面前,少提个人关系!”周家旺识趣地低下了头,老胡这才说:“我今天临时召开这个会,就是要大家务必在三天内找到余书记,并把这个消息尽早告诉他,让他迅速转移到安全地方。”说完,老胡就宣布散会,为了不引起外人注意,他让大家分头出去,有了消息,及时来到这里。这个铁匠铺,是老胡在蕲州城的地下联络站。
周家旺准备起身时,老胡让他留了下来。等大家都走了,老胡拿过墙壁上一顶黑色礼帽,对周家旺说:“走,我俩再去余书记家看看。”
周家旺和老胡从铁匠铺出来,天已经黑下来了,他们再次来到余乃丹家里,一问,余乃丹还是没回!
老胡不敢久留,带着周家旺迅速离开了。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老胡突然站住脚,猛地回过头,盯着周家旺说:“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我问什么,你一定要说什么。知道吗?”说心里话,老胡是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没主见、又怕事的年轻人。
周家旺听话地看着老胡的眼睛:“你问吧。”
“你经常住在你表哥家里,是吗?”老胡问。
周家旺点了点头:“是。”
“除了家里,那他还常去什么地方睡觉?”老胡一句比一句逼得更紧。
周家旺望了老胡一眼,老胡盯着他又说:“我代表组织在问你,你要老实说明情况。”
周家旺点了点头,便结结巴巴地告诉老胡,这些年,余乃丹加入共产党后,很多坏毛病确实都改了,唯独就是喜欢逛窑子。去年,在蕲州城的怡红楼来了一个叫小双的姑娘,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一年多来,他们一直有交往。周家旺话一落下,老胡就拍着大腿骂起来:“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余乃丹原是蕲黄四十八寨之一——牛背寨的龙头大爷,因会一身武功,在蕲黄一带是声名显赫。后来洪帮解散后,余乃丹凭借过去旧势力,又创立浠水洪帮。一次与老胡邂逅,老胡看中他一身豪气,嫉恶如仇,又有一定地方势力,就吸收他加入组织成了党员。几年下来,在他的影响下,我党在蕲浠一带得到迅速发展,经过上级党组织同意,前年,他担任了蕲浠两县地下党组书记。这时,老胡看了一眼周家旺,就心急火燎地说:“走,快去怡红楼看看。”
他们刚刚到达怡红楼楼下,突然看到几个国民党便衣押着余乃丹,正从怡红楼大门里出来。老胡一把拉过周家旺,闪身躲到一个屋角下面,眼睁睁地看着国民党便衣押着余乃丹坐进他们停在路边的一辆汽车里,绝尘而去……
二、严刑拷打不低头
过了好半天,老胡才如梦初醒。他见怡红楼的楼下再没有可疑人在活动,便拉着周家旺,迅速离开了。
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老胡喘着粗气,对着周家旺就毫不客气地说:“你都看到了,就是因为你爱面子,迟迟不肯说出真相,就被敌人抢先了!现在,我们赶紧分头行动。你马上去通知王庆和李五他们,让他们不要再去打听余书记下落,这几天要停止一切活动,包括我们接头的地点,千万不能再去了。我去和‘蟹子’联系一下,看他有什么好办法营救余书记。”
周家旺一边点着头,一边担心地问:“这个‘蟹子’是谁?他……他能帮上忙吗?”
“这个你就不用问了。”老胡向四周看了看,又把周家旺拉到跟前,郑重地对他说,“对了,你晚上再去你表哥家一趟,看有没有什么新的情况。”
经过一个多星期的打听,老胡终于接到“蟹子”留给他的情报,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这天,他与周家旺联系见面后,就问周家旺去没去过余乃丹家里,打听到什么新的情况没有,周家旺说:“表嫂知道表哥被抓去了,在家里哭得死去活来,还跑到了怡红楼去找了小双姑娘,狠狠扇了人家两个耳光!”
“她跑到怡红楼去了?”老胡问,“那你知不知道余乃丹同志是怎么抓去的?”
周家旺说:“我问了。”据小双说,余乃丹在她那里是住了三天,就在昨天傍晚,他让小双去打盆水来洗脸,小双刚到楼下,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枪响,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带着枪就冲进了怡红楼,把她抓了上去,问她知不知道余乃丹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小双房间,已经被他们上下都翻了个遍,就是没找到余乃丹。小双也不知道余乃丹躲哪去了,他们把她打了两个耳光后,正要灰溜溜地下楼。可偏在这时,有个人的鞋带散了,勾下头去系鞋带时,意外地看到小双床底下,露出了白衬衣的衣角。
余乃丹从小习武,有一身好功夫。小双的床正好是老架子床,他听到楼下的动静后,情知不妙,就钻到床底下,用双手双脚撑住床架,贴着床底板躲了起来。可人算不如天算,他的衬衣衣角掉了出来,恰被那个散了鞋带的小特务看见了……
听周家旺说完,老胡立即让周家旺去通知王庆和刘五他们,晚上来铁匠铺,大家一起商量营救余乃丹同志的方案。
晚上,大家准时来到铁匠铺里,老胡把他打听来的情报,向大家说了一遍:“余乃丹同志是被国民党便衣抓去的,现在就关在蕲州城二号水码边的一间两层楼的水泥房里。昨天晚上,他们就对余乃丹同志进行严刑拷问,可余乃丹同志宁死不屈,没有向他们吐露任何信息,没有出卖一个同志。气急败坏的特务们,最后,竟然向余乃丹同志动用起了‘披麻带孝’的酷刑……”
“披麻带孝?”周家旺不明白,“什么是披麻带孝?”
老胡长叹了一声,说:“这是过去汉流内部惩治帮内违规的袍哥们使用的一种酷刑。”老胡告诉大家,所谓“披麻带孝”,就是将犯人的衣服全部脱光,然后一左一右两个人用盐水浸泡过的牛皮鞭子。左一鞭右一鞭地狠狠抽打犯人。抽打到最后,犯人整个身上的鞭迹都是呈x形,鲜血直流。这时,他们就停止鞭打,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寸来宽的一条条白布条,一条一条地往人身上流血的鞭印贴去。鲜血一旦与干布条接触,很快就粘在皮肉上了,几个小时后,等这些白布条结上血痂,他们再一条一条把白布条使劲往下撕扯,那种痛,简直比剥皮抽筋还难受,一般的人,在这种酷刑后,极少能活下来
王庆赶紧说:“那还等什么,我们赶快想办法把余书记救出来。”
刘五也在一边说道:“胡站长,你快说说,你有什么好办法?”
“余乃丹同志这次经受了组织对他严峻的考验!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救他出来。”老胡看了大家一眼,从身上掏出一张图纸,铺在桌前说,“据‘蟹子’踩点,这里就是关押余书记的楼房。你们看,这楼房有一面临着长江,我们要想躲开特务的视线,接近这栋楼房唯一的办法,只能是从水上进入这栋房子。”
光头王庆性急地站了起来,说:“我家世代在长江捕鱼,我熟悉水性,这个任务,就交给我。”
老胡看了一眼王庆,说:“我也正想到你。我今天观察了一下,二号码头尽管船来船往,但还有不少渔船在周围捕鱼。你就带着一个也会水性的同志,混在渔船中间,夜宿在长江边上。凌晨两点二十分,听到‘卖软芡粑’的叫卖声后,就想办法迅速靠近那栋房子。”停了停,老胡又说,“这个时间,正是他们交接班的时间。这时,他们会被一个高个子吆喝去在码头上买软芡粑吃,瞅着这个空当,你们迅速从窗口爬进去,把余书记从后面小窗口里带出来。”
“要是这个高个子不吆喝怎么办?”刘五担心地问。
“那高个子是我们的同志‘蟹子’安排进去的。”老胡说。
“把余书记带出来了,我把他送到哪里去?”王庆问。
老胡说:“我就在长江边一条渔船上等着你们。这个,你不用担心。”说着,老胡就转过身望着刘五,“刘五同志,你的任务就是在凌晨两点二十分准时在码头卖软芡粑,想办法拖住那些接班的便衣,为王庆赢得营救余书记的时间。”刘五点了点头,说:“没问题,我今天回去就让我老婆把软芡粑做好。”
没有接到任务的周家旺,着急地拉着老胡问:“胡站长,那我做什么?你怎么不给我安排任务?”
老胡看着周家旺,正要说话,突然寂静的夜空下传来了一串刺耳的枪声,一队人马正向着铁匠铺奔过来……
三、一碗肉面成叛徒
听到越来越近的枪声,老胡意识到大事不妙,一口气吹熄桌上的煤油灯,就对大家着急地说:“不好了,我们的行动暴露了。快快,大家迅速离开这里。”
说着,老胡搬过他坐的木椅子,打开他背靠着的墙壁上的一个大书柜,里面竟然有一个通向“一品轩”茶楼后院的门洞。老胡让大家快穿进去,一边说:“进入到一品轩茶楼你们不要张望,往右边走,那里有个小窄门通向蕲州城的东门菜市场……”
“胡站长,你也快跟上。”王庆钻进柜子里时,回过头说。
“你们快走。现在是跑一个算一个!”老胡把大家一个一个地往柜子里推去,一边说,“记住,都往东门菜市场方向跑。”
最后一个被老胡推进书柜的是周家旺,他拉着老胡说:“胡站长,你也快进来!”
“你别管我。”说着,老胡把周家旺往柜里一推,就把柜门“啪”地关上了,又把自己坐的椅子搬回原处,这才打开大门,顺着墙根,沿与“一品轩”相反的方向快速跑去。
这时,前来抓捕的敌人已经来到铁匠铺跟前,忽然看到一个黑影向前方跑去,一梭子弹就打了过去。老胡感到手臂一阵酸痛,他负痛前奔。后面敌人边追边大叫起来:“就在前面,他已经受伤了。”
等老胡跑到长江边上时,他已经身中数枪。眼看着就要被敌人追上了,老胡正准备跳进长江去,突然从他右边一个角落里,伸出一只手,拉过他,背上身,就飞也似的跑进一个弄子里。转眼间,后面的枪声,老胡就听不到了……
等老胡醒过来时,知道刚才是周家旺救了自己,不禁问:“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周家旺说,他见老胡没跟着出来,他从“一品轩”茶楼出来后,就没往右边跑,而是向左边走去。就在这时,他看见前面有人追老胡,明白了原来老胡为了掩护他们,故意把敌人引到一个相反的方向……蕲州城里,每条弄子他都熟悉,看老胡往长江边上跑去,他就抄了近路,把老胡拦了下来。老胡一听是这么回事,笑着说:“谢谢!不过,你倒真会跑。”
周家旺不好意思地说:“我读书时,就是学校长跑冠军。”
这时,一阵剧痛袭过来,老胡险些昏过去,周家旺忙把自己身子靠过去,让老胡靠在他的肩膀上。老胡这时又像个小孩似的笑了笑,忽然说:“家旺同志,我……我不行了。”
“胡站长,你不会有事的!”周家旺抱紧了老胡。
老胡没想到,危急时刻,竟是这个胆怯的、他一向看不起的年轻人救了他。他艰难地抬起头,喘着气说:“我们今天突然遇袭,一定是党内出了叛徒。铁匠铺这个联络点,没几个人知道。你要迅速和大家取得联系,让他们赶快转移……”
周家旺抱着老胡,哭着点头说:“胡站长,你放心。你说的事,我一定会办到。”
“我相信你!”老胡点了点头,伸手去擦周家旺的眼泪,又断断续续地说,“你不要哭,你现在是一个有信仰的革命战士了!”说到这里,老胡停下来,看着周家旺问,“如果我这个时候……向你布置一项任务,你能保证完成吗?”
周家旺身子往前一挺,说:“胡站长,我能!”
“好!”老胡让周家旺把他扶着坐正,一字一句地对周家旺说,“我以组织的名义,给你下达命令:你要想尽一切办法查出这个内奸,并锄掉这个出卖同志的叛徒!”
周家旺抹干眼泪,说:“胡站长,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查出并锄掉这个叛徒!”
老胡看着周家旺,笑了:“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要迅速和‘蟹子’取得联系,越快越好……”话没说完,老胡头一歪,睁着眼睛死去了。
“蟹子”?又是“蟹子”!他到底是谁?
安葬老胡,周家旺忙了一晚上,第二天他也顾不上回家,就先去通知大家转移,昨晚逃跑出去的王庆和刘五今天一早也都从他们家里被特务抓走了。周家旺心急火燎地又连忙去通知他所知道的同志,他这才发现,中共在蕲州城里的所有活动点全部被破坏了,一夜之间,特务逮捕了蕲浠两千多名中共党员,整个蕲州城的党组织几乎遭遇了毁灭性的破坏!周家旺也不敢回家了。
几天后,周家旺又得到一个他最不愿相信的消息:党内这次出现的叛徒,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表兄、中共蕲浠两县的党组书记余乃丹!
据国民党特务对外说,“披麻带孝”的酷刑确实没有敲开余乃丹的嘴,可就在几天前,特务突然向余乃丹端来一碗肉丝面,说:“只要你肯和我们合作,你天天都有这么好吃的。”余乃丹也是饿极了,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接连两天,特务都给他好吃好喝的,也不再用刑审问他,余乃丹吃着吃着突然不吃了,说要见特务站长刘二麻子。刘二麻子笑眯眯地来到余乃丹跟前时,讽刺的是,这个经住了披麻带孝酷刑的人,竟然被一碗肉丝面收买了……
四、娘舅出马调恩仇
余乃丹也深知中共除奸的决心,于是,他让被逮捕的两千多名中共党员人人都写下悔过书,表明态度,永远脱离共产党。对于那些不写悔过书的中共党员,一律就地处死,先后杀了七十多人,王庆和刘五就是在这次劫难中,英勇就义了。在蕲州城内还有十几个没被逮捕的党员,余乃丹每天都带着人和枪,神出鬼没地在蕲州城搜查。整个蕲州城,一片鬼哭狼嚎。百姓日子过得是惶惶不安,连小孩听说余乃丹来了,都吓得不敢哭了。
这天,余乃丹突然接到舅舅的书信,叫他过去吃饭。余乃丹是个孝子,平时很尊重舅舅,心中尽管有些纳闷,但还是带着枪去了。一进舅舅家门,一眼就看到周家旺正坐在里面,余乃丹“刷”地掏出枪,一个箭步就冲了进去。这时,坐在桌前的周家旺也才发现,舅舅请了他的同时,还请了余乃丹!他身子往边上一歪,两人的枪口,几乎同时对准了对方的脑袋。
这时就听“啪”一声,坐在上席的老爷子突然冲着他们吼起来:“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舅舅吗?都给我把枪放下!”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动。
这时,坐在舅舅旁边的一个中年汉子突然也一巴掌拍在大桌子上,只见放在桌上的几只茶碗。突然间都震碎了。中年汉子这才发话问:“今天,你们舅舅把你们叫来谈判,请我来做个证人,我就要当好这个证人。看你们今天的样子,是想跟我胡某人作对了?”
这时两人定睛一看,这中年汉子不是马龙武馆赫赫有名的武师胡幼甫吗?要说这胡幼甫,在蕲浠两县真可谓大名鼎鼎,他的徒子徒孙是遍布蕲浠两县各个角落,得罪谁,也没人敢得罪胡幼甫,就连小日本也都惧他三分!两人只好都不甘心地收起了枪。
见此,舅舅才对他们说:“我早知道了,你们说是姨老表,但都不想让对方活着。今天,舅舅把你们请来,只想给你们提出三个条件。”
“什么条件?”余乃丹问,“还三个?”
周家旺说:“舅舅,您说吧。”
舅舅看了他们一眼,这才说:“第一,从今天起,你们不许再带枪跑到对方家中去,惊吓大人!能不能做到?”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发现他们的母亲都坐在舅舅家里,此时手拉手,正惊恐地望着他们。周家旺就问:“那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舅舅说:“第二个条件,你们到我家里来,我也不想再看到你们带着枪!”
“好说。”余乃丹说,“那你快说第三个条件。”
舅舅这时顿了一下,才对着他们说:“舅舅今年八十挂零。只有你们两个外甥。要是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舅舅,就等舅舅死了,你们再去要对方的命!”
舅舅的话还未落音,余乃丹就跳了起来:“这是什么条件?我那……等到什么时候?”
“怎么啦?”胡幼甫在一旁一声低吼,“舅爷的话,还有外甥敢不听的道理?”
余乃丹望了望胡劝甫,没敢再吭声了。这时,舅舅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保证书和笔,对着两人说:“口说无凭,你们都给我画上押,我和胡武师一人一份!”
五、妄语成真又落网
从舅舅家里画押回来,周家旺表面虽答应了舅舅,可心里一刻也没想要放过余乃丹。就在这时,上级派人和他联系了。周家旺向上级组织汇报完这半年来蕲州城内发生的事后,就迫不及待地说:“除掉余乃丹,为同志们报仇!这是眼下首要的工作!”
组织上却让他先把锄奸工作放一放,先迅速恢复蕲州城里中共党组织,发展新党员,开展新的工作。在我党一再要求下,国民党政府现在也有意联合抗日,在这个关键时刻,我们不能先去制造事端,影响国共第二次合作。最后,来人说:“蕲州城临近长江城镇,进攻鄂东南部,这里是一个很便利的中转码头,日本人不会不在这里重兵把守。那么,我们现在只有一个敌人,就是日本人!”
最后,来人说:“老胡牺牲后,中共蕲州联系站一时还无法恢复起来,组织决定暂时由‘蟹子’负责。”
“蟹子?”周家旺记起老胡交代他的事,忙问,“我也一直想联系他,他到底是谁?”
“哦,他认识你。他会主动和你联系的。”来人说。
“那他什么时候和我联系?”周家旺急问。
“该联系你的时候。”来人说完就走了。
这年年底,蕲州城内的日本人是越来越多,他们沿江修筑工事,建兵工厂,一队队日本宪兵扛着枪在蕲州城内耀武扬威,蕲州城内最高的楼房上飘的都是太阳旗。就在这时,在蕲州城内无恶不作的余乃丹,也引起了日本人的兴趣,日本人也开始打听余乃丹的下落。
一听到这个消息,周家旺就坐不住了。不能让日本人抢先把余乃丹捉去了,他现在必须行动起来!
这天,周家旺打听到余乃丹常去“一品轩”茶楼喝茶。这“一品轩”茶楼,自从铁匠铺出事后,周家旺是再没去过。“一品轩”茶楼也因为铁匠铺通向他们后院的那个门洞,被特务们把茶楼翻了个遍,好长时间没人敢去茶楼喝茶。听说最近换了老板,茶楼的生意才慢慢又火了起来。
一大早,周家旺化装成一个商人走进了“一品轩”茶楼,找个避人的座位,坐了下来。
他迅速把茶楼的茶客扫了一眼,里面没几个人,周家旺便一边品着茶,一边等着余乃丹出现。
接连几天,余乃丹都没有来“一品轩”。
等到第五天,周家旺正在喝茶时,突然从内厅走过来一个人,端着一大碗茶,一边喝着,一边和来客打招呼。周家旺听这声音很耳熟,抬头一看,吃了一惊,这不是马龙武馆的胡幼甫武师吗?怪不得这茶楼生意好了,原来他是新老板!
胡幼甫这时也看到了喝茶的周家旺,端着大碗茶走了过来,笑着问:“是你啊,去看过你舅舅了?”
周家旺忙笑答:“上个月去看过。”
胡幼甫又问:“他身体还好吧?”
“还好!”周家旺点着头说。
“老先生身体就是好呀!”胡幼甫说着,突然转过身对着周家旺说,“上回,你们画押的保证书还在我柜子锁着哩,你们没违规矩吧?”
周家旺摇了摇头。胡幼甫就说:“这样就好,有些事,小孩子得听大人的话。”说着,端着茶碗正准备走开,坐在周家旺旁边的一个妇女怀中的小孩突然哭了起来,妇女哄着小孩,小孩还是哭,情急之下,妇女突然对小孩说道:“你还哭,余乃丹就在隔壁!”
周家旺“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站在一边的胡幼甫把他肩膀往下一按,笑了笑,周家旺才明白过来这妇女是在吓唬小孩呢。
可就在这时,有几个在里面包间喝茶的日本人不明就里,扛着枪就冲下了茶楼,迅速包围了隔壁的“得月”酒楼。没过一会,只见扛枪的几个日本人押着余乃丹,从“得月”酒楼里下来了。老板胡幼甫也吃惊不小。
余乃丹被日本人活捉了!
周家旺气得直拍大腿,起身就要冲下去,被胡幼甫按住了:“一切都晚了。”
刚才说话吓唬小孩的妇女,见此情景,立刻脸色苍白,浑身筛糠,她没想到,她吓孩子的一句话,竟应验了,余乃丹真的在隔壁!
从此,被活捉的余乃丹又成了日本人的走狗,双手沾满了国人的鲜血。
六、现身擒恶报血仇
时间过得真快。八年的抗战终于结束了,日本人宣布投降了。新中国也成立了。
给日本人当了八年汉奸的余乃丹,就在日本投降后,突然人间蒸发了。有人说他过了江,跑到大冶躲进深山里了;也有人说他跑回老家余凉亭躲起来了。周家旺曾带着民兵,几次去余凉亭搜捕,连余乃丹的毛也没见着一根!
刚刚被组织任命的蕲州区人民政府区长周家旺,深知余乃丹的德性,在外再好,可他这人吃不惯外面的饭,等这阵风声过后,他迟早会跑回来的。于是,他们反复对余凉亭的百姓做工作,只要余乃丹回来,就积极地向政府报告。
就在周家旺等待的过程中,这天,“一品轩”茶楼的老板胡幼甫突然来到区政府,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就冲着门外大喊了一声:“给我带进来!”周家旺抬头一看,大吃一惊,余乃丹五花大绑地被人推了进来!
“余乃丹!”周家旺威严地站在余乃丹跟前,打量着他,然后正色道,“你这个叛徒,汉奸,你也有今天!来人,把他押下去!”几个人上前把余乃丹押了下去,周家旺这才转过身望着胡幼甫,高兴地问:“胡老板,你是用什么好办法找到余乃丹的?”
胡幼甫笑了笑,说:“我有什么好办法,是你舅舅帮了我的忙。”胡幼甫介绍说,今天早上,他刚吃过早饭,就接到周家旺舅舅带来的口信,让他速去他家一趟,有急事找他商量。胡幼甫到了周家旺舅舅家里,才知道老爷子找他商量的不是别事,正是他一直逃亡在外的外甥余乃丹跑回来了,就躲在他家中。胡幼甫心头一怔,想了一下,就连忙稳住老爷子说:“哎哟,你这是什么好事找我商量,你还不知你这外甥犯的是啥罪吗?”
老爷子点着头说:“知道。可当年我和他们签下三个约定,有一条就是在我生前,不允许他们谁要谁的命啊!你是他们证人,这事我不找你商量还找谁商量去?”
胡幼甫一听,心里明白老爷子用意了:“那你要我做什么?”
老爷子叹息了一声,望着胡幼甫说:“我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你看着办吧。”说着,老爷子把藏在家里的余乃丹叫了出来,对着他说:“胡武师是我至交,你跟他走,是好是歹,就看你的造化了。”就这样,胡幼甫轻而易举地捉到了余乃丹,把他捆绑后,送到了区政府。
胡幼甫一说完,就摇着头说:“我这次算是彻底得罪你舅舅了,老爷子只怕以后再也不找我商量事了。”说完,胡幼甫倒剪着双手,出了区政府。
“活捉了余乃丹”这个消息,一下子在蕲州城里传开了。老百姓自发地跑到街上,敲锣打鼓庆祝。那些被余乃丹害死的烈士们家属,都跑到区政府,要亲手杀了这个恶魔。为了让蕲州城的百姓早点雪恨,周家旺把活捉了余乃丹的消息迅速地向县里作了汇报,县内立即作出决定:七天后,在蕲州城里召开公判大会,就地处决余乃丹!
转眼,就到了公判这天。在蕲州城沙丘岗上,站满了群众。坐在主席台的周家旺此时心潮澎湃,他想起老胡临终时的交代,双眼一直汪着泪水。这时,他突然发现县委王书记也赶来了,周家旺赶忙下去迎接,把王书记请上主席台,就要宣布开会,王书记连忙打断说:“等等,还有一个人没来。”
“还有谁呀?”周家旺问。
这时,王书记指着人群中走过来的一个人,说:“你看,他来了。”
周家旺一看,原来是胡幼甫!“胡老板?你说是他呀!”周家旺不快地说。他心里并不是很喜欢胡幼甫。要不是他几次阻拦自己,余乃丹他还能活到今天?这次,就是舅舅不找他胡幼甫出面,我周家旺同样也会捉到余乃丹!王书记似乎也看出了周家旺心中的不快,便对他说:“你不能这样对待胡老,他那么做是在保护你。”
“保护我?”周家旺更不明白了。
王书记对周家旺说,自从余乃丹当了叛徒,出卖了组织和同志们后,蕲州城内侥幸活下来的十几个党员就成了蕲州城里的星星之火。为了保护这些火种,组织立即作出重大决定,不惜一切代价要保护好这些同志。因为周家旺口口声声要活捉余乃丹,于是,暗杀周家旺,也成了余乃丹的首要目标!为了保护周家旺,胡幼甫出面找了他们舅舅,才有了那次舅舅家的“三个约定”。尽管这些约定不一定能阻止余乃丹的行动,但余乃丹是个孝子,舅舅的面子他还是要留点的。还有“一品轩”茶楼那次,里面坐着日本人,因怕周家旺的行为引起日本人注意,胡老板才出来周旋。可让胡幼甫没想到的是,一个妇人吓小孩的话,竟让余乃丹落到了日本人手里
听了王书记的话,周家旺长吸了一口气,问:“怎么从前就没人跟我说起过他?”
“怎么?”王书记说,“老胡没跟你说过?”
周家旺摇了摇头。王书记突然笑了,说:“肯定说过,你没对上号。‘蟹子’你听说过吧?”
“蟹子?”周家旺眼睛一亮,“他……他就是老胡常说的‘蟹子’?”
王书记点了点头,说:“就是他。为了更好地掩护你们,他一直潜伏着。余乃丹叛变后,为了开展蕲州城的工作,他只好丢下他的武馆,接了一品轩茶楼当了老板。革命成功了,他却说自己年纪大了,什么职务也不愿意出来担任,所以,还有好多同志根本不知道,他是一名老共产党员!”
周家旺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这时,王书记威严地宣布,公判大会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