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一群失了忆的孩子,魔法森林是我们暂时的居所。
神是在一个午后出现的。那个午后,天空奇迹般的一扫阴霾,日月与星辰,同时闪耀在空中,一道亮丽的彩虹横贯天宇,似这瑰丽的奇景中,最奢华的装饰。
神就出现了,他对我们说:孩子们,我是你们的神。我,只有我,可以令你们回想起前世,了无遗憾地走向来生。
后来我仔细地数了一下,我居住在魔法森林的四十九年里,那样的天气共出现了七十二次。每一次,都会有一批新人加入。
许,这是神对新人们的欢迎仪式。
神是神秘莫测的。他从不走近我们。只有在特殊的日子里,他才会从古堡中走出来,出现在祭坛,高高在上。他有着苍白的面孔,绛紫冷俊的唇。修长的双手,始终隐藏在黑色披风里面,唯有宣誓时,才会伸出,让我们惊现那指间闪烁的光芒。大大的披风帽沿一直遮到鼻梁以下,可是我们完全可以感受到下面那双,貌似冷漠,其实满含温暖的双眼。
神居住的古堡没有人去过。
倒不是神不允许。只是,远远看去,似近在咫尺,可是无论花多久时间,走多长的路程,古堡在目测中的距离,还是未曾变化。
有人说,这是神用幻术化生出的海市蜃楼。它飘渺地存在于人的意象中。
于是古堡,便成了大家信仰的图腾,众人对神顶礼膜拜的信物。
每个夜晚,当闪电在空中划过,利剑般将古堡的幻影分割得支离破碎,影射出一种诡异的美。大家都会不约而同从寄身的树躯里飘出来,向着那遥不可及的方向,长跪下去。
神说,我们必须修炼好自己的法术。只有炼到了最后一成,他才可以带我们去可以唤回记忆的三生石前。前世今生,将由自己把握。
每一个停留在这里的人,都那么急切地想找回记忆,获得新生。我们是那样的虔诚,那样努力。
隐身术、飞行术、穿墙术、变形术、幻化术……每一样,我们都用心去学。
四十九年,我们依然保持着初入森林时的孩童模样。唯一变化的,是头发的色彩。黑色、白色、红色、橙色、金色、青色、蓝色、紫色、七彩流金色,九种发色,代表了法力的九重境界。
通常,黑色是初入森林的新人,不久之后,就变成了白色。所以黑发,只有在特定的日子里,才可以看见。
而七彩流金发色的人,则更为少见。
因为当功力达到了九成,他们便有了荣幸去人类领域完成神指派的任务。任务完成之后,将由神亲自送他们去轮回之所,向三生石追问困扰了一生的谜底。
拥有七彩流金发色的人,在魔法森林的停留时间不会超过一秒。往往是前一秒钟才惊觉于自己发色的转变,后一秒中,已经被瞬间转移到了神的身边。
进入魔法森林第七年,我才第一次看到七彩流金发。那次我正偷懒,转到森林的西郊看年长的人们如何修炼。突然只觉得眼前一闪,在一阵瑰丽的亮色之后,一个人形瞬间消散在雾蔼中,不留一点痕迹。这才惊觉——是转生!
那之后很多年,我都没有机会再见到过七彩流金发。于是常常后悔,当年没有看清那是什么样的一种绚丽。
也正是因为那次巧遇,让我在期待找回记忆、获得新生之外,同时期待上了那一种转变。这种期待,似一种美丽的心情,让我在魔法森林枯燥的修炼生涯,也变得温柔甜蜜起来。
第二十六年,我终于看清了七彩流金发色。可是这一次,情形却大为不同。
又一批新人加入,神立在祭坛上,威仪万仗,成为日月星辰之外,更为闪烁的焦点。
一个先前被派去行使任务的七彩流金发人,突然出现在祭坛一角,嘴角,滴落了淡蓝色透明的鲜血。他面向大家,嘴一张一合,似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样子狰狞极了。
神于是伸出左手,向他的方向轻轻一抹,他便如幻影般湮灭了。
神说,这是第一例任务失败的例子。失败的人,也可以找回回忆,却将被永远困在回忆中,无法获得重生。那种痛苦,比失忆更令人难以忍受。
第四十九年。
终于轮到了我自己
那天清晨,我屏住呼吸,将身体幻化得像空气一样无所不在,在树木之间穿来穿去。突然间,一道奇异的光芒刺痛了我的眼,再睁眼时,我已在神的膝下。与我一齐出现的,还有十一位魔法森林里的伙伴。大家是在同一时刻功德圆满的。
神对我说:去人类领域,找一个叫莫清清的男孩,教他像你一样飞翔。
找到莫清清,是在一所叫作幼儿园的地方。我隐着身,只给莫清清开了眼,所以,除了他,没人可以看到我。
他很显然被我美丽的长发吸引了。他说我是神。
神。一直以来我最仰慕的神。
没想到,在这个七岁男孩的眼里,我也是神。不由得,心里荡漾起些许自豪。
神。你也在为我骄傲吧?
在我的带领下,莫清清跟我来到了阳台上,我告诉他,先用脚尖踮在栏杆上,再展开双臂,闭眼、深呼,向前纵身一跃,就可以飞翔了。
可是正当他准备试验时,有人却将他抱了下来。
我很无奈地站在旁边,看着他不满的啼哭着。
我听见有人说:这孩子一上午都怪怪的,怕不是中邪了吧?
莫清清最后学会飞翔是在一个夜里。
那天他父母都睡着了,我终于可以将他带到窗前。他很聪明,动作要领把握得很好。可是……当他向前跃去,却没能飞起来,而是重重地跌向了楼底。我想接住他,他却穿过了我的身体。
原来,我们根本无法接触。
迅速站立到他的身边,却发现……他已经没有了丝毫的生命迹像。头脑因为过于猛烈的撞击已经血肉模糊。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人类的血。红色的鲜血。
隐隐地,我感觉到哪里不对。——这次任务,我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呢?
正疑惑间,一团白雾莫清清身体处升起,渐渐清晰之后,我看到了另一个莫清清。眼神**,行动呆滞。神的幻影在空中显现,向着他,微微招手。
我紧紧地跟着他,当他走近到神的身边。我看到神轻轻地将他搂进怀里,第一次,露出了他的双眼——那是什么样的一双眼睛!它狰狞地流淌着人类鲜血的颜色!
当神轻轻张开双唇,长长的獠牙伸向了男孩的脖颈……
我终于明白了神指派任务的内容是什么——原来,他本清楚我们与人类相互不可接触,若想杀死人类,只能依靠引诱。于是,他找来我们这些相貌详和、智力低下的帮凶,替他捕获他看中的猎物,供他享用。
当信仰被打破。生死轮回,也变得不再重要了。一柄光剑在手,即使明知会败,我也宁愿用生命来求一个说法。
莫清清,那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就在几天前,我还以为,我们好伙伴,我是他的信仰他的神。我还想象着当他学会飞翔之后,眼里闪烁的,将是什么样一种惊喜的光芒。
我以为,我真的成为了“神”,可以带给人希望和满足。
却不料,我只是一个阴冷的刽子手。愚蠢而无用。
终于,我倒在了神的利甲之下。惨蓝惨蓝的血液浸透了我全身。
最后的时刻,我又“回”到了魔法森林,再次看到了神的新人仪式,看到了日月同辉的奇景。
心,隐隐的痛着。
我想起二十三年前所见到的那名七彩流金发的同类。这一刻,我才明白他当时为什么面目那么狰狞,神情那么紧张,才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
可是,我比他更无用,我甚至无法打破神的咒障,在众人面前现形。
我只能任血流尽,任疲惫和软弱的感觉夺走我最后的知觉。
再次睁开眼时,我已站在三生石前。三生石里,照映了我前世种种。
一切的转变,是在我遇见了一个长着七彩长发的小姐姐之后。我以为她是天上的仙女,来教我特异功能。虽然我身边的人都不相信。他们说我见鬼了,或者,说我是神经病。可是,我那么那么地相信她,迷恋她……直到,一个深深的夜里,她将我带到一个寺庙的塔顶……
鬼差来接我的时候叹道:真可怜了这孤魂野鬼,阳寿未尽就被勾了魂吸了阳气,在外面飘荡了这么久,直到昨天阳寿尽了才能来这里进行轮回……
有泪,缓缓滴落。以神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