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宅天价
在武家山深处,有个叫孙家坳的山村,村东头的山坡上,有一座三进老宅,只住着一个叫孙桐的七十多岁的老人。老人虽背已驼,眼已花,但天天一早起来,都要把老宅打扫得干干净净,院子里的那株老樟树也收拾得很有生气。
把老宅收拾干净后,老人便跑出黑漆剥落的大门,痴痴地望着伸向大山外面弯弯曲曲的小路,一呆就是半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没有间断过。
村里人看了直叹息,孙桐在等离开他十多年的儿子呢。
事情得从六十多年前说起。这座老宅的主人解放前半年就跑了,老宅的主人姓邬,大家就称这座老宅叫邬家大宅。土改时,政府把邬家大宅分给八户穷山民居住,其中就有孙桐一家。那时孙桐只有八九岁,孙桐的父母在他二十岁时先后去世,他便一个人独立生活。可从那时候起,他的脑子像中了邪似的,竟然把从几亩薄山地里抠出来的钞票,连续花十五年时间,把居住在邬家老宅里的其他七户屋主的房屋产权,一户户收买到他手里。他的这些举动,让当时山村的老老少少都不理解,他有老宅分得的一份屋子,够住的了,为什么还要一户户收买其他进屋?由于他手头没有一点积蓄,快到四十岁时才成了个家。婚后第五年,他妻子生场大病,也由于钱都花到收购邬家老宅了,妻子的病硬是被耽误,留下才两岁的儿子孙龙撒手归西。
孙龙长大后,知道娘是怎么死的,对父亲心生怨恨。到了孙龙成家娶媳的年龄,由于只有邬家空宅一座,加上年年要维修,孙桐手里仍然没有一分钱,没有哪个姑娘肯嫁过来,孙龙一气之下就离开了家。孙龙在外头日子过得怎么样?老人不得而知,难怪他天天等在老宅门口,痴痴地望着通向山外的小路。
盼呀盼,这年的秋风把老宅院子里的那株老樟树吹得哗哗响,满地落叶在长着青苔的砖地上团团转的时候,孙龙终于出现在村东头的山路上。孙龙手里拎着一大摞东西,想是回来孝敬十来年不见的老父亲。他的身后还跟着个中年人,穿着黑西装,戴副大墨镜,背着只鼓鼓囊囊的皮包。到家后,孙龙放下东西,拉住老人的手,抽抽嗒嗒地说:“爹呀,儿子不孝,在外边打工没有出息,一直没有脸回来看你。”
孙桐也淌出混浊的泪水,连连说:“回来看看就好,不盼着你孝敬我什么,就盼着你住下几天,让爷儿俩说说话。”
就在孙桐同儿子说话的时候,那个穿黑色西装、戴墨镜的中年人独自在老宅穿来穿去,举着相机“嚓嚓嚓”地拍着屋檐、梁柱和门窗上精湛的砖木雕刻。他还时不时用鼻子深深地吸口气,一股淡淡的老木幽香沁入他的心脾,让他眯起双眼,神情十分陶醉。
孙桐看了几眼这个中年人,眼睛里露出迷惘。不一会,孙龙同中年人交上眼光后,立刻笑眯眯指着他告诉父亲:“爹,他是我打工的那家公司的陈老板,马上能让我们过上好日子的财神菩萨!”
“财神菩萨?”老人的眼光更迷惘了。
那个被孙龙称为陈老板的中年男人跑上来,热情地拉住孙桐一双松树皮般粗糙的手,向他解释:他除了打理自己的公司,业余十分爱好收藏古旧,包括古宅。他听孙龙讲,他老家山里有座二百多年老宅,便同来看看。眼见为实,这座老宅果然有些年代了。他决定花100万高价买下,然后把砖瓦木料迁移出山,再仿照着建筑起来。
孙桐一听,一座老宅值100万,他在山里干几辈子也挣不到,不禁摇摇头,怎么也不相信。孙龙激动地对老人说:“爹,我现在才明白,你以前为什么要咬紧牙关,从嘴里抠出吃的,省下穿的,把分出去的老宅一户户收下来,还不是你的眼光远大呀。你看,识货的来了,快把它卖了吧,有了钱,我可以娶婆娘,替你生个大胖孙子,我们孙家就有香火了。”
陈老板打开皮包,拿出10捆崭新的百元票子堆到桌上。老人瞧了眼钞票,只是无动于衷,摇了摇头。
孙龙急了,大声问:“爹,多好的机会,如果不是遇上陈老板,你守着这座老宅有什么用?”
老人说:“爹要住的,老宅住得舒畅。”
陈老板一听,扑哧笑了,对孙桐说:“老人家,那还不容易,等我把老宅拆了移走后,我就在这老基地皮上替你盖三间新楼房。你老人家吃了一生的苦,住了一世的老宅,最后日子也该享受享受了。”
老人苦笑一声回答:“人老啦,楼房爬不动了。”
陈老板说:“那好办,替你盖有院子的青砖平房。”
老人还是不答应。陈老板笑笑说:“我明白你的心思了,你的心在儿子身上是不是?这样,我把这座老宅的价格提到200万,让你儿子到城里买幢房子,你也进城一同享清福。”
孙龙一听陈老板又加了100万,惊愕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一个劲催老人答应。哪里知道老人把头转到一边,不再搭理。陈老板以为老人嫌价钱开得低,一回回加价,竞拍似的,竟然加到了500万。
孙龙的一颗心欣喜得狂跳起来,可是,老人站在一旁,还是不为所动,这让孙龙十分着急又非常恼火,责问老人:“爹,你好狠心,娘被你耽误了条命,难道你还要耽误儿子一生?再说,你这破老宅是金屋银宅,死捂着不肯卖?如果你不答应,我这生再不认你爹,你死了也不给收尸……”
老人听了心痛得差点倒下,气呼呼向儿子说了绝话:“陈老板无论出多少价钱,无论你对我怎样,我这一生就守着这老宅,死了也不离开!”
二、老宅风波
陈老板见孙桐父子俩谈崩了,便把孙龙拉到外边。其实,孙龙根本就不在陈老板的所谓公司打工,他也不认识所谓的财神菩萨,十多年前,他离开山村后,一直在外边混,至今还是个穷光蛋。当他想钱想得要疯了的时候,有天他在街上闲逛,突然看到一则小广告,求百年以上的深山老宅,出高价整体收购。他眼前一亮,脑子里立刻联想到自己远在深山里爹住着的那座老宅,听老辈人说,足有二百来年了。他欣喜万分,找到那家收购古宅的陈老板,陈老板提出先进山看看,如果真有些年代,再开价格。
此刻,眼前的陈老板看了老宅,不但愿意收购,居然肯出500万,这是孙龙做梦也想不到的。孙龙在心里问自己:陈老板为什么愿意出此高价,是不是他的眼睛能穿透老宅的三尺地底,发现藏着什么金银珠宝?
陈老板笑笑告诉孙龙:他看见的是古宅,有收藏意义,现在他宁肯吃点亏,以后有升值作用,所以不计价钱。到时候拆老宅,孙龙可以监守在一旁,下面真藏有金银珠宝,就归主人家,他什么也不要。孙龙说他爹的脑子就像山沟里的卵石疙瘩,死不开窍,怎么办?陈老板说:这叫好事多磨,他自有办法。接着,他交代这事暂时不用孙龙参与,先自己找个落脚的地方,需要他出面的时候,自然会叫他。
陈老板没有离开孙家坳,他天天跑老宅,缠着孙桐要收购老宅,可老人就是不答应。这事惊动了一直安静生活着的孙家坳男男女女,他们纷纷猜测老人之所以拒绝天价收购,一定是这老宅里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这天,陈老板同孙桐吵了起来,让围在老宅门口看热闹的山民听得清清楚楚。陈老板说:“老人家,你也太固执了,我出500万血价,只是收藏,这是我爱好,其实,那些砖木料拆了,废物一堆,还值几个钱?我最后告诉你,如果你再不答应,我马上走人,你可不要后悔啊!”说罢,他见孙桐仍黑着脸不答应,便气呼呼转身跑出老宅,一面跑,一面喊:“唉,500万啊,一笔天落横财不要,这个孙老头……”
当陈老板泄气地走出老宅大门不远,突然有十几个男女追上去拦住。陈老板警惕地护住他背着的皮包,大声问:“你们要干什么?”
其中一个脸色沉着的男子问:“你说的话当真?”
陈老板拍拍皮包说:“包里装着的都是钞票,只要他答应,当场兑现,我做老板的,怎么会糊弄一个老人呢?”
“好,”那个男子跑前一步,又问,“我再问你一句,孙桐现在住的老宅,其实也有我们一份,是解放那年政府分给我们的,后来被他陆续买去,我们现在能不能收回我们自己的一份呢?”
陈老板听到这里,眼睛立刻放出光彩,这些日子,他同孙桐纠缠,就是为着制造一种老宅能卖高价的轰动效应,让出卖给孙桐老宅的其他山民眼红,让他们感到:如果他们能赎回被孙桐买去的一份老宅,再卖给他陈老板,一户转手就能得八十多万钞票!此刻,陈老板看到火候已到,肯定地回答他们:只要把以前出卖老宅的钱如数退还,他们就有权把自己的一份宅屋再出卖给他……
拦住陈老板的山民都呼吸急促,胸脯满胀,再追问一句:“陈老板,你说话算数?”
“当然算数!”陈老板又拍拍钱装得鼓鼓囊囊的皮包,斩钉截铁地答。
三、老宅诡谲
这些人立刻回家去拿来钞票,吵吵嚷嚷围住孙桐,要求把被他收买去的一份老宅退还给他们。
孙桐冷冷地回应:“出手的东西怎么能退呢?”
“邬家老宅,政府分的,人人有份!不能让你独贪!”
面对眼前一股退宅的汹涌浪潮,孙桐脸色煞白,突然返身进入老宅大门,“砰”的一声把沉重的剥落了黑漆的大门关上。
这下,要收回老宅的山民更愤怒了,举起拳头“咚咚咚”边擂门边喊:“开门,开门!”“不开我们撞门了!”“孙桐,你心虚了……”
正当陈老板搞群众路线,得意洋洋逼迫孙桐非要退出老宅的时候,老宅大门又突然打开,孙桐捧出一只小木盒,来到情绪快要失控的众人面前,打开盒子,拿出一沓大大小小的白纸、黄纸,纸上用墨笔写着字,还按着鲜红的手印。他举着这些纸,用深沉而又痛心的声音说:“当初,我买下你们手里的一份老宅,都是你们自愿,写着字据,摁下手印的。我念一张你们听听:‘孙雪祥,自愿把邬家大宅东厢房一间,以1500元人民币卖给孙桐。老天在上,双方永不反悔,特立据押字。’这黑字红指印,说反悔就能反悔的?人哪,活在世上最要紧的是讲个诚字,要不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要求退还老宅的山民,见到孙桐手里握着他们摁着红指印的证据,一下静默下来,连陈老板也说不出话。陈老板见收购老宅没戏了,当天就离开了孙家坳。山村暂时平静下来。没想到这平静日子还没过几天,老人每睡到半夜,便会听到空荡的老宅突然发出些奇奇怪怪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这老宅都是砖木结构,只有到了冬天干燥季节,老木收缩,才会发出“格格”的响声,现在还没有入冬,天气也不干燥,哪来这么些怪声?他钻出被窝,打亮昏黄的手电,出去四处照照,一切正常。可是等他回到床上合上眼皮,那些时近时远、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怪声又出现了,折腾得老人起床又躺下,躺下又起床……
孙桐想,难道闹鬼了?可想到自己一生坦坦荡荡活着,从没有做过一件亏心事,怕什么?可是,老人被五六个日子折腾下来,头重脚轻,快支撑不住了。他朝发出怪声的方向怒声大喊:“是人是鬼跑出来,有什么事,快朝着我直说!”
静默了会,竟然有了回应,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阿桐,我是玉琴啊,想你啊!”
孙桐大惊,果然闹鬼了!那声音确实像病死的妻子玉琴发出的,不觉悲伤地回答:“玉琴,我对不起你,为了收回邬家大宅,活活让你病死了,我有罪呀,你莫再来烦我,让我睡个安稳觉。”
女鬼又悲泣地说:“阿桐,过去的事,我不怪你,也不怨,只是放心不下儿子阿龙……阿桐,500万钞票不肯卖掉老宅,你留着这老宅到底有什么用啊?你真狠得了心!我求你了,快把它卖了,救救阿龙,让他成家传宗接代。你死后,我同你都要靠他烧纸钱呀……”
孙桐伤心落泪了,他何尝不想让儿子过上好日子?可是,这邬家老宅是万万不能卖的,他要守着老宅一直到闭上眼睛……
四、老宅坚强
就这样,孙桐被亡妻夜夜哭求,精神也快崩溃了,有天晚上终于昏昏沉沉睡去,醒来睁开眼睛已到天亮。他心头突然“扑”的一跳,急忙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发现藏在床底下的装着七张买屋字据的小木盒已不翼而飞。他眼前一黑,差点瘫倒下去。
当天晚上,孙桐十分伤心,再也合不上眼睛了。半夜时分,亡妻不知从哪个屋子旮旯里发出声音:“阿桐,昨天晚上你藏在床底下的七张字据被偷掉了,我在阴间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人心难测,你得赶快在他们退回房之前,把老宅卖掉,越早越好,不然,这些钱你拿不到了,你几十年的心思白费了……你若要我们的儿子成家立业,这是你的最后一个机会了。”
第二天一早,陈老板敲开了老宅的大门。他仍背着那只鼓鼓囊囊的皮包,不过神色紧张,用急促的声音对孙桐说:“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有个女人说她是你二十多年前死去的妻子,对我说,你藏在床底下装有卖房字据的小木盒被偷了,为了让你儿子过上好日子,求我赶在那些再来闹退房的人之前,把老宅买走。钱嘛,我再加100万。老人家,这真的是你最后一个机会了,再不能犹豫了,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老宅吧,如果退房的来吵,由我替你挡着,大不了我再破费些。”说罢,把皮包里的钱拿出来,一扎扎的百元钞票堆在孙桐眼前。
孙桐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亡妻竟然会托梦给陈老板。他长叹一声,坚决把钱推还给陈老板,说:“陈老板,你钱堆得再多,我也不会卖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陈老板无奈地把钱收回皮包里,摇摇头说:“老人家,你是一条死路走到底,看来要自讨苦吃了。”
陈老板没有说错,孙桐突然听到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原来是那七户原老宅的户主涌进来,又朝着他吵吵嚷嚷要求退屋。孙桐已经拿不出买屋的字据,一脸痛苦。这时,有人冷笑一声责问:“孙桐,你若是不肯退屋,再把当初的字据拿出来让我们看看,说不定那字据是假的呢,如果是真的,我们马上离开。”
孙桐哪里还拿得出什么字据,没有字据意味着这屋子只好退回去,老人一生讲的就是个诚字,他的脸抽搐了一阵,最后万般无奈地点了点头。
很快,陈老板根据他们各户老宅面积的大小,开出了价钱,大的七八十万,小的也有二三十万。不过,陈老板说,钱呢,要等老宅搬迁时一起付清,因此,他们要钱,还得让孙桐卖出他的那一份老宅,否则,他买下老宅怎么整体搬迁?大家急着要钱,又紧紧围住孙桐,逼着他把剩下的那份老宅卖给陈老板。
孙桐抬起头,呆呆地望着只属于他那一份的老宅,从昏花的老眼里滚出两颗泪水,说:“这剩下的一份,我就是死了也要留着!”
陈老板看这形势,心里大喜,你孙老头就是长有三头六臂,也顶不住这七户急着要钱的山民了!
过了三四天,当这些要钱要疯了的七户山民再次前来纠缠孙桐的时候,他们突然发现从老宅的大门里伸出一杆乌亮的猎枪,不由大吃一惊。他们知道,老人年轻时为了生计,为了收买邬家老宅分出去的屋子,他一面种山地,一面进山打些小猎物,剥下皮毛出卖,因此练就了百发百中的枪法。看来他们硬要跨进老宅一步,老人要拼命了。命与钱相比,毕竟命比钱更重要,因此吓得一个也不敢上前。
这时,陈老板也来了,看这一幕,心头也是一惊,硬着头皮跑上去,对孙桐大声警告:“你别乱来,要坐牢的!”他见老人把猎枪往后缩了缩,以为是自己的话威慑了对方,于是大着胆子跑前一步,正要开口说话,只听得“砰”的一声,老人愤怒地扣动了扳机,一颗猎枪子弹把正好飞过大门口的一只山鸟打落下来,不偏不倚,“噗”地落在陈老板跟前。陈老板吓得脸色煞白,直往后退,哆嗦着喊:“孙老头,你……你竟敢打枪!”
孙桐一脸怒气回答:“你是一头贪心的狼,再进门一步,我一枪打死你!”
那七户山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惊慌万状,又十分丧气。而陈老板很快从惊吓中醒过神来,继续给他们打气:“怎么,几十万钞票烫你们手了,你们如果真的不想要,我马上就出山,真是的,一群脓包!”
当他故意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又被山民们围住,说他们要钱,可孙桐有猎枪,他们又真的怕……
这时,狡猾的陈老板对他们耳语一番,让他们个个眉开眼笑。从此,那七户山民天天在老宅大门外叫骂孙桐不得好死……不过,他们十分警惕老宅大门口伸出的那杆黑洞洞的猎枪,谁也不敢轻易近前一步。
孙桐同那七户山民继续对峙了五六个日子,突然感到胸前剧烈疼痛,这些日子少吃少喝的,加上又气又急,孙桐终于抱着猎枪倒了下去……
五、老宅有救
孙桐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胸痛如绞,挣扎着要坐起来,立刻被一只手按住:“爹,你不能动,你病得厉害!”老人一听声音,原来是自己的儿子孙龙。
孙龙红着眼睛告诉孙桐,他负气离家后,心里时时惦记着爹。他知道爹的脾气又倔又硬,怕出什么事,昨天又赶回来,发现爹抱着猎枪倒在地上了,就赶紧把老人送到镇上医院。医生检查结果,老人的心脏很不好,这些日子的折腾,让他心脏病复发,医生说,老人的心脏急需安支架……孙龙痛心地说:“爹,你为了邬家大宅,害了我娘,又毁了家,当初要是听我话,把老宅卖了,你的病也不会复发!”这时医生跑进病房,脸色沉重,问孙龙要不要替老人装支架,若是不装,命就难保。孙龙问,支架同手术费要多少钱?医生答:根据老人的病情,起码要一二十万。孙龙一听,说他哪里来这么多钞票?急得在病房里团团转。
孙桐强支撑起身子,喘着气对儿子说:“这病不治了,快扶我回家!”
就在这时,陈老板突然推开病房门,进来假惺惺把孙桐安慰一番,然后从皮包里拿出一大堆钞票,再摊开一份买卖老宅的协议,对半躺在病床上的孙桐说:“老人家,你不是没有钱,只要把这份协议签了,你看病装支架的钱我包了,再加你100万,该满意了吧!”
孙桐愤怒地把眼前的钱推开,又伸手把那张卖出老宅的协议撕了个粉碎,指着病房门喊:“出去,你俩都出去!”接着,老人哆嗦着下了病床,一手按住剧烈疼痛的胸部,一手扶着墙壁,跌跌撞撞跑出了小镇医院。孙龙要追上去,却被一脸阴险的陈老板阻止住。
老人在路边捡了根树棍,走一步喘三喘,爬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他用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直到血红的太阳傍上西山头,才回到孙家坳……
第二天一早,孙龙同陈老板赶来,看到老人抱着猎枪,一动不动倚着老宅的大门,已经没有了气息。毕竟是自己的亲爹,孙龙扑过去哭着喊:“爹,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啊,你为什么要死死守着邬家老宅,到头来白白丢了自己的性命?”
陈老板说:“哭什么呀,只怪你爹脑袋像石头顽固不化。不过,他死了也好,我这老宅可以搬迁了。看在你爹死的份上,你的一份,加到150万,够你花一辈子的了。”
一份老宅,才两间旧屋,能拿到150万,孙龙转悲为喜了。以前的半个来月日子,他在陈老板鬼主意的指使下,潜入老宅,偷出老人藏在床底下小木盒里的字据,然后装神弄鬼,直到最后逼得老人心脏病发作……他感到爹死了,心里虽然痛苦,可是能一下拿到这么多钞票,他是做梦也想不到的!
很快,陈老板把钱分别向其他七户兑现。几天后,陈老板从山外雇来十几个工人,和三辆大卡车,正式开始拆移老宅。孙家坳的山民纷纷涌来看热闹,正当拆老宅的人登上屋面的时候,突然从东头的山路颠簸着开来辆小车,在邬家大宅前面急急停下,车子里跑出个干部模样的人,厉声大喊:“停!不准拆!”陈老板和孙龙大吃一惊,问为什么不准拆?那个干部模样的人说:“这是县政府的通知,什么原因,我也不大清楚,反正一砖一瓦,一梁一柱都不能动!”
原来,昨天县里打到村里一个电话,问起邬家老宅的情况,村里回答老宅已有人买去,明天就要拆。县里立刻斩钉截铁交代,一块砖、一片瓦都不能动!村里不明白其中的情况,想到既然有人把老宅买去,钱也付了,也不能阻止。谁知道,今天县里居然派干部赶来阻止了。这时,村里也来干部了,一同做陈老板和已经分到钞票的山民和孙龙的工作。陈老板见县政府出面,并且态度坚决,只得垂头丧气下令停止拆屋。但他没有离开,要看看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蹊跷事。
六、老宅情深
三天后,又有两辆小车开到邬家老宅面前停下,先是跑出两个干部,其中一个仍是前天来的那位。接着,后面那辆车门打开,跑出个四十多岁模样的中年男子,扶出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老人在中年男子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向老宅走去。这时,前来看热闹的山民们鸦雀无声,而心有不甘的陈老板和孙龙也在场,眼睛紧紧盯住那个老人。
老人先在老宅前面左看看,右看看,发现除了墙壁的石灰和大门的黑漆有些剥落外,其他完好无损。接着又跑进老宅,屋子也是间间无损,发出股他久违了的淡淡幽香。院中那棵老樟树树干挺拔,树冠遮天。老人流泪了,扶着老樟树喃喃地说:“这是我的家啊,保存得那么好,六十多年了,我终于回家了!”
接着,老人跑出老宅,朝围着老宅的山民深深三个鞠躬,说出了他为什么回归老宅的一段感人往事。这个老人叫邬俊,今年已是七十多岁,也是这幢老宅的真正主人。二百多年前,山外有个做生意的邬老板因同官府产生纠葛,为逃避风险,举家躲进武家山深处。当时的孙家坳村只有十多户山民,民心淳朴,热心接纳了邬家。邬家就在此留了下来,盖了这座老宅。
为了报答孙家坳对邬家的接纳,这座宅子世世代代开私塾义学,让孙家坳的孩子跟着邬家孩子一同读书,不但不收钱,而且还供一顿午饭。时间过得飞快,到了抗战时期,由于邬家是大商人,出面同日本鬼子周旋,让孙家坳多次免去了杀戮之灾。到了解放战争时期,邬家再次利用家族优势,又让村里的百姓少受了时局骚扰……
由于邬家同日本鬼子、国民党有着说不清的关系,解放前邬家老小都去了台湾。在离开村子时,邬家才八九岁的孩子邬俊,死死抱住同年同月生的孙桐哭泣不放。说起这两个孩子,关系比一个爹娘养的还亲,他们一同在老宅的私塾读《三字经》、《弟子规》……有时在老樟树下几盘棋,有时在天井的砖块石头缝里捉蟋蟀,有时玩疯了,孙桐忘回家,饭就在邬家吃,晚上两个孩子钻一个被窝,邬家大人也不在意,对待孙桐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亲热。
邬家老宅给了两个孩子说不尽的快乐与情谊,邬俊要离开了,怎么不叫他们难分难舍?邬俊最后擦着泪水说:“孙桐,我还会回来的,我们还要一同读书,一起捉蟋蟀,睡一个被窝……”
孙桐也擦擦哭得红肿的眼睛回答:“邬俊,我死也等着你回来!”
于是,就出现了前面交代的孙桐宁愿家破人亡,也要把分出去的邬家老宅买下,最后又用自己的生命,把老宅保护下来的感人故事。他的一生,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坚守着一个承诺:等着好兄弟邬俊回来,还邬俊一个完整无损的家……
说到这里,邬俊老人泪流满面:“想不到老家保护得这么好,老家的乡亲这么好,我怎么能不回来看看?”
那个扶着邬俊的中年人也不住擦眼睛,原来他是老人的儿子,他又告诉大家:老人一直有回老家的刻骨铭心的愿望。开头是政治因素,他不能回家;后来两岸开放了,想回来却突然中风,在床上一躺就是十多年。要不是老人回老家的愿望十分强烈,也许早就安宁地去世了。可老人同孙桐一样,坚持着,盼望着,能起床了,能活动了,就一心想着回老家看看,看看他的好兄弟孙桐。儿子劝他,再等身体好一点,谁知道前几个日子,老人突然不安起来,常常半夜里做噩梦,说他的好兄弟孙桐哭着求他:“快回家,回家,我等不及了,快……”
老人不管儿子的劝告,坚决回来了,一看,老宅居然保存得这么好,怎么不叫他激动万分!
孙家坳的乡亲听了,无不感动,那六七户要分老宅的山民也惭愧地低下了头,要是没有孙桐以死保护,今天怎么对得起邬俊的一片归来之心?
突然,邬俊东张西望,他的好兄弟孙桐呢,怎么人影不见?他刚才看老宅太高兴了,以为孙桐一会就能见到。村里人怀着悲痛的心情,把邬俊领到后山,那里有个黄土堆,老人一看就明白了,扑上去就哭喊:“孙桐,因为我有个好兄弟,所以我要坚强地活着;因为有个家,所以我要回来,可你为什么比我先走啊……”说不了多少话,他就昏了过去。
这时,陈老板、孙桐的儿子孙龙都低下了头。
没过多久,邬俊把台湾的家业分为几份后,便带着一份让小儿子陪同他又回到孙家坳,开了家邬家企业。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他天天拿了两只杯子,一盘棋,来到孙桐的黄土堆前,或是一块喝茶,说说话;或是一同杀几盘,兄弟再不分离。
在邬俊的关心下,孙龙进了邬家企业,不久就娶妻生子。不过,孙龙老是有个挥之不去的谜团:陈老板为什么要出高价收买邬家老宅?有一天他实在忍不住,向邬俊提出来。邬俊用淡淡的口吻告诉他:原来这座老宅的梁、柱、椽当初建的时候采用的都是金丝楠木。现在的金丝楠木炒得比黄金还贵,一根金丝楠木柱,价值上千万。陈老板是专做这生意的,以五六百万买下,价钱还不及一根楠木柱,难怪他要给孙龙出一个又一个的损主意,千方百计要买下这座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