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莫休开的水泥店生意甚是红火。前几天趸回一批水泥,将要卖尽了。他与厂家联系要货,今天厂家派大卡车给他送来二十五吨水泥。
大卡车来了。莫休找了三位民工卸水泥。莫休平日里说话爱打哈哈,常有点儿玩世不恭的意味,可工作起来却不含糊。他见民工卸水泥有点怕脏,速度太慢,就一捋袖子,亲自搬起水泥来。老板这么一带头,三位民工方才老实卖起力来。
卸完了水泥,见时间还早,莫休打算给厂家转汇水泥款。跟厂家虽是老关系户了,但账目应日清日结,他不想拖欠别人的。
莫休回到家中,拿出一本存折放进一只皮革手包里。正要出门,邻居的连莲阿姨风风火火地闯进门来,说:“快,跟我走!”莫休问什么事?连莲说:“自家的终身大事你都忘啦,看女孩子去呀!”
莫休这才记起,连莲好像是跟他提过这回事。本来,莫休的家庭经济状况不差,找个对象本该不难。可一来他心里不着急、不重视这事,二来嘛他有时对别人爱哼儿哈儿的,不够严肃正经,与几个姑娘交往了一阵子,都因为这而扭不到一块儿。家人见他都二十九岁了,免不了为他着急。前几天热心的连莲阿姨到他家里串门,当着莫休和他母亲的面,大包大揽地说,要给莫休介绍个对象。莫休当时以为她是随口说说的,不怎么放在心上,想不到现在她真的为这事找上门来了。
莫休对连莲说,你说的当真?说他的要求可不低哩,再说他现在正好没工夫。连莲说,她介绍的姑娘在这小城里是有名的大美人,父亲是有名的大老板,家里富得四处流油。目前这姑娘做父亲的帮手,管理一间连锁店,追她的后生小伙一打一打排着队,可还没有一个被她青睐过。连莲还说,人家姑娘正忙着哩,是她沾了跟姑娘母亲稔熟这个光,又凭她三寸不烂之舌,把莫休吹得天花乱坠般,人家才答应搁下别的事儿,抽时间跟莫休见见面的。连莲强调,莫休不能拂姑娘的面子,再忙也得去!
莫休见连莲这样说,心想,既如此,我不能不给连莲阿姨面子,不如先随她见了姑娘,再办货款的事也不迟。
莫休随连莲到了月泉园。这是一处集饮食、旅游、娱乐于一体的消闲之地,位于小城一隅,有水有假山,绿树花圃相映媲美,环境幽雅。连莲把莫休带到园中的芳茗苑,带进她所预订的单间。这本是品茗之处,因现在才刚下午四点钟,客人不多,更显出环境的雅静。
姑娘还未到。连莲拨打了姑娘的手机。一会儿后,一位妙龄姑娘敲门走进单间来。姑娘二十二三岁光景,脸白如蛋,描眉涂唇,一身紧身衣裤勾勒出迷人的曲线,短腰牛仔裤套在脐下,裸脐露腰,一步三摇,摇曳生姿,光艳照人。
姑娘落座后,连莲忙向姑娘介绍了莫休,又故意甜声甜气地说,姑娘是小城里有数百万资产的有名企业家花贵兴的千金,芳名花芯。
花心!莫休不由嘀咕:姑娘咋起了个这样的名字?姑娘却尖声嗲气地说:“哟,莫休,这名字好怪啊!当然不能休啰,要都休了,哪个女孩子敢跟你好,你又到哪里找相好的去!”莫休“哈”了一声,说:“姑娘的名字也不俗嘛!花心?这本多见于男性,要是连女孩子都花了心,日后老公可就惨啰!”花芯尖叫了一声,转对连莲说:“莲姨,你听他那张嘴……人家是心上加草字头的‘芯’嘛,他却说成了‘花心’!”
连莲瞪了莫休一眼说,看你,对女孩子也不让着点!又说,看你呆的,也不知叫上茶点!
莫休忙叫服务员上茶,并点了些糕点。连莲故意拿腔拿调地对莫休说:“日后你对花芯可得客气点,你要是敢欺负她,我就告诉你母亲一同收拾你!”连莲说罢,意味深长地扫了两人一眼,推说有事,走出了单间,有意避开了。
单间里剩下了莫休和花芯。两人品茗尝糕点,无话找话地扯了几句后,花芯从她带来的一只小巧的鳄鱼皮坤包里拿出一副眼镜。花芯边戴眼镜边说,我有点近视,还是戴上眼镜舒服。说罢,有意无意地端详起莫休来。花芯戴上眼镜看莫休,当然比刚才清楚多了。她发现,莫休虽然长相不错,可身上撒着不少水泥灰,特别是双肩上布着好厚一层水泥粉,看去一身脏秽,一副酸相。花芯的红唇当即上翘起来,俏脸也板得像寒天里一块磨过的石板。她不再看莫休,而是瞄向别处,有些爱理不理地说:“莲姨说你做的生意好大,可我看你……”莫休说我怎么啦?花芯说:“你是当老板的,还是打工仔?”莫休把花芯脸部的“阴晴”全看在眼里,他明白,因他卸水泥落下了一身水泥灰,引起了她的怀疑和鄙嫌。与姑娘第一次约会见面,他本该换上干净漂亮的衣服来的,可刚才因为忙,他把这忽视了。见花芯这般问,他明知她以穿戴论人,却不加解释,反而不当回事地说:“老板也罢,打工仔也罢,我看……差不离,不都是那么回事吗?!”花芯说:“什么‘差不离’,老板就是老板,打工仔就是打工仔!”莫休故意苦叹了一声,说他虽开了间水泥店,却因手头拮据,才投入数万元,是小本经营,老板、打工仔一齐当。花芯说,经营几年啦?赚了不少钱了吧?莫休说,也许是财神爷跟我有仇吧,几年过去,我反欠下了一屁股债。
事实上,连莲讲得不差,莫休的生意做得不小,除了水泥,他还经营钢材、瓷砖等建筑材料,他聘请了几位打工仔、打工妹帮忙;数年下来,像滚雪球一样,他已有了一笔可观的积蓄。刚才他是对花芯表情、态度的变化看不顺眼,才不愿意说真话的,花芯听了他的答话,俏脸板得更加难看了。她从坤包中拿出手机,不知跟什么人通起话来。她打诨逗笑,尖叫低嬉,如雀噪蚊诉,讲个不停,把莫休晾在一旁,似乎他已不存在似的。莫休嘴角掠过一丝冷笑,咳了一声后说:“花小姐,要不要再添点什么?要不我就结账了!”
花芯移开手机,“咯咯”笑了两声,说看不出,你这人还有点知趣;不过我一点兴趣和胃口也没有了,就不要再添加什么啦;谢谢你破费了!说罢,她对着手机,又旁若无人地讲了起来。
莫休拿起桌上的账单,说你再慢用吧,我结过账就先走了。说完,走了出去。
花芯见莫休走了,打情骂俏了几句,终于合上了手机。她装好手机,提起坤包正打算离开房间,却忽然发现对面一张椅子上搁着一只皮革手包,她明白那是莫休忘了带走的,心里说,看他那寒酸相,里面大概不会有什么贵重东西吧,要不要交托月泉园保安人员保管呢?这么想着,也许是出于好奇,她走过去,拿起那手包,打开,见里面有一本银行存折。花芯撇嘴说,今日本小姐有兴趣,就看看那寒酸鬼到底存下几个钱?!她打开存折,兀然惊叫了一声,眼镜片后面的双眼突然不动了——原来,存折的余额栏里清清楚楚地打印着一行阿拉伯数字,竟然是九十三万元!花芯盯着那数字,喃喃地说,原来,这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人!
这当儿传来敲门声,花芯从吃惊中回过神来,忙合上存折,伸手放进手包里。
敲门的人是莫休。他发觉忘了带走手包,忙踅回来拿。他推门进来,刚好把花芯放回存折的动作摄进眼里。可这回不待他开口,花芯竟像变戏法般笑靥如花,将手包朝他递过来说:“哟,你总算回来了,我正愁如何将这手包给你送回去哩!”莫休说:“多谢花小姐了!”
这天傍晚,莫休接到花芯打来的电话。花芯说,下午跟他在月泉园见面,很有诗意韵味;她听说月泉园有道名菜叫“花好月圆”,他们还来不及品尝,现在她想邀请莫休去补补课,由她请客,问莫休能不能屈驾光临?莫休静默了瞬间,爽快地说:“行!”又说,不过今晚他实在没空,时间改为明晚怎么样?花芯娇滴滴地说:“你是个大忙人嘛,我能不迁就吗?明晚就明晚吧!明晚八点正,我在月泉园恭候,不见不散!”
第二天,花芯提前预订了月泉园的单间“百合”,又提前到达点好了菜,坐等了一会,时间已是八点零三分,却还不见莫休到来。她没有心急,心里说,快了!
就在这时,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一位服务人员推门进来,说你叫花芯吧,有人送东西给你。说话间交给花芯一本存折和一张纸条。花芯说,这是?……服务人员说,是一位帅后生哥硬塞给他小费,要他一定将东西送到花芯手上的。说罢,服务人员转身出去了。
花芯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高贵的花小姐,你看中的是存折,并不是我;我自惭形秽,实在不敢奉陪,只好送存折与你‘花好月圆’了……”下面署名为莫休。
花芯仿佛遭了雷击,手一抖,说:“他居然不来了!”
当然,她不会忽略了存折。这存折正是她昨天下午所见过的。她把它打开,只见里面的存款已转走了,余额栏中余下的只有一元!
花芯的俏脸顿时变得像似一个发霉变色的马铃薯,有些灰不灰黄不黄褐不褐青不青紫不紫的,说不上她心里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