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在于运动,当官在于活动”。这是官场中心照不宣的至理名言。
宋成功当上村干部后,少不了跟乡级领导吃住在一起,工作在一起,玩乐在一起。他家一年四季几乎都有新品种的时鲜水果,还种有天麻、沙参等滋补药材,一旦成熟,便及时分送给乡领导们尝鲜进补。这在80年代中期确能打动人心,至少乡领导认为这小子有人情味,留下个好印象。况且,他工作也确实卖力,干出了一些成绩。于是到1989年,宋成功顺理成章地当上了村委会主任。
就在这年,原乡党委书记升迁到县里任副县长,新来个书记叫罗幸福,挺年轻,还不到40岁。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是整顿各级各类领导班子。宋成功不望升迁,但至少得保住头上这顶乌纱帽。于是忙回家将刚烘干的核桃挑选了30斤装袋,跟罗书记约好晚上去汇报工作。到了晚上,他拎着核桃到了罗书记家,敲开门,罗书记见了火冒三丈:“你这是干什么?想害我呀!”“砰”的一声将门关了。他只得狼狈而归。他以前给书记乡长们送水果,合家老小都笑脸相迎。今晚吃了闭门羹不说,还惹得书记生气。画虎不成反类犬,他真有点提心吊胆,深恐头上这顶乌纱帽难保了。
“要想富动干部”。罗书记召开全乡干部会,宣布了各级各类领导班子的调整,并布置了两大任务:村村通公路,发展特产农业。
虽然全乡大部分干部都动了,宋成功却十分侥幸——原地不动。一来他所在的村是个边远穷村,没人想争这个位置;二来大家心知肚明:不跑不送,降级使用;只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平级调动;大跑大送,提拔重用。
其实宋成功颇有自知之明。他并无升任乡级领导的奢望,而是一心想跳出村,到镇上当个吃皇粮的国家干部。于是他挖空心思,不辞辛劳地往乡里跑,锁定目标争当林业站站长。
乡林业站马站长“文革”前曾任副乡长,1960年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赶下农村劳动改造两年(保留工作,工资照发)。后经甑别,在乡里改任林业站站长至今。他是老资格乡党委委员,为人刚直不阿,虽年近花甲,罗书记却不敢动他。宋成功多年来也摸索出了一些为官之道,根据形势的发展变化,再送时鲜水果、药材、烟酒等物已为官场所不耻,因此他东拼西凑弄了2000元钱,全换成崭新的10元币,用旧报纸裹了一层又一层,扎成一捆送马站长。只要马老向乡领导推荐,他这平级调动应该不成问题。何况十多年来,他在本村带头发展果林曾深得马站长的鼓励与支持。他找了一个马站长到县里开会的机会去了马站长家。马站长夫人姓王,是位小学教师,已病退在家休养,与宋成功相识。他进门后受到热情接待,见话语投机,他便将纸捆放在茶几上,笑容可掬地说:“王老师,听说您身体欠佳,这几天没什么好吃的孝敬您,我这儿有点余钱,请您自己买点营养品补补身子吧!”王老师坚持不受,宋成功硬将那纸捆按进她手里。王老师是明白人,便问:“小宋呀,你是不是想托老马办什么事啊?我们又不是外人,你就直说了吧!”
“王老师,其实也没其他什么事。我只是想到乡里工作。如果马站长能向乡党委推荐,让我接他的班,今后也好照顾你们二老。我保证像对待亲生父母那样让二老欢度晚年!”
王老师满口答应给老马说,但仍不肯收钱。
宋成功千恩万谢地告辞,趁王老师转身开门之机,他闪电般将钱放在茶几上走了。
过了几天,马站长突然打电话叫宋成功立即到他办公室去。宋成功忐忑不安地前往。一见面,马站长便生气地说:“宋成功!你小子也耍出这种卑鄙下流的手段呀?你还是共产党员吗?我看你是蚊子咬菩萨——认错了人!我老马不吃这一套,拿了滚!”马站长怒不可遏,气愤地从办公桌抽屉里抓出那捆纸包甩到宋成功脚边。
宋成功想张口申辩,马老却不给他半点机会,只好捡起纸包垂头丧气地离去。
宋成功回到了村里,心情十分懊恼。正在这时,没想到马站长主动打来了电话:“小宋啊,你回到村里了呀?对不起,我刚才态度不好,请你原谅!其实我是很欣赏你的,你在发展果林、搞庭院经济、带头致富上是有突出贡献的。可是你烧香找错了庙门,像我这糟老头子对你的事根本不起作用。不过我还是愿意向组织上推荐,虽然是无用功。你就安心搞好工作吧!”
“马站长,太感谢你了!”宋成功连连致谢。他心里明白,这事要想办成,还得找罗书记。
罗书记上任一年多来,群众给他送了两个雅号:“罗先富”、“罗百万”,还编了一首歌谣暗中传唱:“当官不发财,请我都不来。老罗不受贿,升官难交税。”
宋成功决定向爱钱如命的罗书记略表心意,以便当上林业站站长。于是,他将崭新的10元钞票500张仍用旧报纸扎成捆。
春节前夕,给罗书记送“总结汇报”材料的人络绎不绝,宋成功正好随大流。这天上午他一直等到12点过了才被秘书叫进去。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后,他便双手捧上那捆装有5000元的纸包,恭恭敬敬地放在罗书记面前,说:“罗书记,这是我们村的年终总结材料,请您过目。”
罗书记估计这纸包里至少有5万元,随手抓起丢进大办公桌右边的柜里,板着面孔问:“该下班了,有什么困难就直说吧!”
“我想平级调动去接老马的班,请罗书记关照!”
“应该没有问题,你回去吧。”
春节后,全乡干部约一半变动了工作,有升有降,有出有进,可宋成功还是原地未动。他心知肚明,5000元太少了,没起作用。马老年底已退休,另一个村的村委会主任接了班。
宋成功不是省油的灯。既然原地不动,又何必去跑去送?送了还是不动,那就得要回来!如果姓罗的退了,他什么也不说,认命;要是不退,那就来个鱼死网破,孤注一掷!
一天下午,他笑嘻嘻地跨进罗书记的办公室问:“先富书记,我送的年终总结你看了没有?”
听了宋成功的问话,看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罗书记心中暗惊。他陡然记起。此人年前曾有所表示,好像想接老马的班,可当时忘了记在本子上。而另一位村委会主任多次前来要求,便将老马腾出的位子给了他。听说这个姓宋的是造反起家,不好对付,现在只好先稳住再说:“什么先富后富?还有上下之分吗?堂堂村委会主任怎么跟落后群众一个腔调?你的事乡党委正在考虑,回去听候通知吧。”
“罗书记,我这人是三花脸的胡子——直撮撮的,你就别生气。现而今我也不想动了,决心听党的话,就在村里生根开花结果。至于那年终总结嘛,全是我东拉西借……”
不等宋成功把话说完,罗书记便从右边柜里抓出一个纸捆丢到他面前说:“别东想西想的了,回去好好经营你那一亩三分地吧!”
宋成功回到村里,心里想这下两清了,此后他将死心塌地过那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生活”了!
宋成功,独自一人无精打采地来到“好又来”饭店,要了几个菜和半斤丰谷酒,自斟自饮。
一醉解千愁。宋成功酒足饭饱后天已大黑。回到家,他突然想到那一捆5000元的“年终总结”尚未打开,不知会不会有变化?于是匆忙从公文包中取出打开一看:我的乖乖呀!票子竟然变成了新崭崭的百元大钞!他急慌慌数了一遍又一遍,5万元!整整5万元呀!5000元在罗书记那里放了不到两个月,像变魔术般成了5万元,升值10倍啊!这一定是姓罗的把别人进贡的钱错给了他。宋成功心想,反正他富得流油,根本记不得哪包钱是哪个人送的,自己就乐得消受吧!
一个月后,市县纪委联合调查组如神兵天降,突然对罗幸福实行“隔离审查”,从他办公室和家中共搜出现金约250万元,查实全乡行贿人员近百人。
宋成功因祸得福。在这次反贪风暴中,他是乡里唯一没有向罗行贿的好干部,罗的记事本中没有他的大名。因此,他被新的乡党委领导班子提拔为管农业的副乡长。于是,宋成功把那首民谣改成:“不跑不送,提拔重用;只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降级使用;大跑大送,监狱里弄。”
出人意料的是,一年之后,宋副乡长也被“隔离审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