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赐婚
何清姑自小就随父亲在顺天府的郎头桥边开豆腐店,虽然被人戏称为“豆腐西施”,但她的模样实在对不起“西施”这两个字。多年起早贪黑、风吹日晒,早让她皮肤黝黑、手粗脚大了,就连嗓子也是沙哑如男人,就因为这,年过二十,媒婆竟从未上过门。
这天早上,何清姑像往常一样,在门口的摊上卖豆腐。不多时,她看到从桥那边来了一队人马,正当中的那位三十开外,一身铠甲,骑着高头大马,脸部线条像刀刻斧削一般硬朗,一看便知是员久经沙场的大将。
郎头桥是去往皇官的必经之路,但何清姑从没见过这位将军,难道,是边关的守将回朝述职?
正当何清姑兀自猜测时,那队人马路过她的身边。她下意识地仰起头来,正好将军的脸扭过来,与她的目光撞上了。她愣怔片刻,回过神来后,不由羞得低下头来。半晌,又忍不住抬眼瞄去,却发现将军已经走远了。
这一眼像是唤醒了何清姑的女人心,她甚至不知道对方叫什么,是什么人,就打定了主意要嫁给他。何父知道此事后,更是愁上加愁,女儿要嫁出去都难,更别说想嫁给将军了。
几天后,豆腐店门口来了一队军马,一位头儿模样的人上下打量着何清姑,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又向随从低声询问了几句,随后上前道:“何姑娘是吧?给你道喜了。”何清姑一愣,问:“军爷认识我?我有什么喜啊?”头儿双手朝南面一拱,道:“皇上赐了姑娘一门亲事,我们是来接姑娘进宫的。”何清姑惊道:“军爷在开玩笑吧?皇上不是该管国家大事的吗,怎么会管起我的婚事来了?”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头儿不由皱着眉头,手一招,身后几个人立即上来将何清姑束住。何父听到动静赶过来,一看这情况,吓得连哭带喊叫饶命。那头儿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你莫哭丧了!皇上赐婚,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说着,他向何父展开一纸命令。
何父早年算读过点诗书,一眼就看出这上面盖着兵部大印,内容却还真是奉皇上旨意,召何清姑入宫嫁人。何父壮着胆子问:“军爷,敢问皇上怎会知道小女的?又怎么会赐婚?对方又是哪家的人呀?”头儿嘿嘿一笑,道:“事关国家机密,不敢多言,总之是好事。”
就这样,何清姑被莫名其妙地带进了皇宫。那头儿将她交给了一名太监,随后,那太监又将她带进一间房子里,自己便出去了。
正当何清姑又惊又疑、万分忐忑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何清姑以为是皇上来了,应声跪倒在地,又偷瞄了一眼,来的却是一位龙行虎步的老者。何清姑曾在桥头见过他,知道这便是当朝兵部尚书王大人。
“何姑娘起来吧。”王大人道,“你知道让你进宫所为何事吗?”何清姑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听说是皇上要给我找男人。”这粗鄙的话一出,王大人也忍俊不禁了,道:“那你知道皇上要将你许给谁吗?”
何清姑见他和蔼可亲,一时也忘了害怕,“哇”一声哭起来,道:“民女心中早有人了,还请大人跟皇上说说,放我回家吧!”说着,便将那日那位将军说了出来。王大人哈哈一笑,道:“看来,你们还确实彼此心有灵犀。那将军名叫周尽忠,皇上赐的正是你与他的婚。”
“啊?!”何清姑顿时止住了哭声。王大人又道:“也正是他跟皇上说要娶你的,否则,皇上岂能知道你?”在何清姑还没反应过来时,王大人突然变了脸色,厉声喝道:“你可知他是什么人?他便是皇太极手下大将多伦,手下有我大明无数将士与百姓的性命!”
二、安插
在王大人的叙说中,何清姑这才明白,原来后金可汗皇太极在盛京称皇帝,改国号为大清,对我大明虎视眈眈,屡犯我边界,杀我百姓,掠我财富。多伦是其手下一员猛将,刀上沾有无数大明将士的鲜血。
一个月前,边关守将通过安插在多伦身边的一个奸细放出假消息,说不日将有朝廷大员来边关巡视。多伦中计,带队前来截杀,陷入重重包围。眼见着追随自己的兄弟一个个倒下,多伦无奈之下投降了。边关将军将其送入京城让皇上发落,这也就是那天何清姑见到他时的情况。皇上与其交谈过后,有心想留他性命,以示皇恩浩荡。
王大人等大臣认为,多伦是为保命而降,一旦性命无忧恐再度反水,与其这样,不如现在就杀了他以绝后患。而另一些大臣却附和皇上的想法。最后双方取折衷意见,赐多伦汉名为周尽忠,赏虚职与府邸,并安插人手在他身边随时监视。
前两点说办就能办到,但后者如果做得太明显了会令周尽忠反感,恐适得其反。当日,皇上为周尽忠举办大宴,席间,众宫女若穿花蝴蝶,令人心猿意马。皇上问:“周爱卿,堂下众女可有入得眼的?若有,朕这便赐你大婚。”
周尽忠自然知道皇上之意,躬身道:“皇上,她们个个美若天仙,只是微臣一介莽夫,岂敢高攀。实不相瞒,微臣早有意中人了。”皇上有些意外,道:“哦,是你老家的?”周尽忠道:“不是,她在郎头桥上卖豆腐。”皇上哈哈大笑,道:“这也简单。”随后对王大人道:“王爱卿,此事就交你操办了。记住,务必办得妥当。”
为何周尽忠会弃美女而选择相貌平平的何清姑呢?王大人责成刑部密查,最后证实何清姑祖上三代都以卖豆腐为生,身世清白,绝不会是满清派来的奸细。至此,王大人这才松了口气。
“何姑娘,有一事需要你明白。”王大人告诉何清姑,如今满清气势如虹,假以时日,必是大明劲敌。而周尽忠今日虽降了,谁又能担保他某一天不会又反过去呢?“何姑娘,上天既然选择了你,你便不再是过去那个卖豆腐的普通女人。”王大人面露阴森之气,“王某做事向来只求无愧于国家,个人生死荣辱都可以抛在脑后,所以,你若是不答应,或是虚与委蛇,我是绝不会放过你以及你的家人的!”
何清姑惊吓不已,但她自幼常听父亲说那些民族英雄的故事,想着若是周尽忠心存二心,那便是对国家有害,自己自然也不答应。当下,她点头道:“大人,我虽是个卖豆腐的,但也知道什么是大义。我该怎么做?”王大人不禁肃然起敬,朝她行礼道:“如此,便多谢姑娘了。这几日会有人来教你怎么做的。”
半个月后,何清姑被八抬大轿抬进了皇上赏赐给周尽忠的府邸里。一番热闹后,人都走光了,何清姑偷偷掀开红盖头,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想到自己以后就将与意中人在此双宿双飞了,不由得红了脸。
没多久,何清姑就听到周尽忠进屋了。随后,红盖头被周尽忠一把扯掉,她含羞带怯地看向他,却见他微微一愣,被烈酒熏红的眼睛便转向他处,口中道:“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说着,便向门口走去。何清姑顾不得羞涩,问他去哪里。周尽忠头也不回地道:“书房。”
何清姑顿时明白,周尽忠根本就没瞧上她,说娶她只是因为不想皇上安插人在他身边而顺口说的。哪怕她不是何清姑,哪怕又聋又哑,他也会娶她。她扑在床上,痛哭了起来。
天明之后,周尽忠起床,看到桌上摆满了何清姑亲手做的饭菜,先是犹豫地吃了几口,后面露喜色,跟着一连扒了几碗饭这才作罢。
一连几天,何清姑都在变着法子做各色佳肴。到底吃人嘴软,周尽忠的言语之间不再像开始时那般生硬了。只是,他本是一武将,纵马奔驰尚嫌天地太小,如今却困在这小小的府邸里,几天一过,便坐也不是,立也不是了。
三、收心
何清姑不忍见周尽忠坐立不安,便拉着他出门游玩散心。没想到才走几步,周尽忠便气恼地道:“不玩了,回家!”何清姑回过头,看到他们的身后有两人如影随形地跟着,显然是王大人派来的。她道:“怕什么,我们只是游玩而已,如此退缩反而会让他们怀疑。”周尽忠想了想,终于点点头。
一路繁华,再加上有何清姑在身边解闷,周尽忠的情绪明显好了很多。就这样到了恩慈寺,何清姑又拉着他进去上香。恩慈寺香火旺盛,据说里面的求子观音最是灵验,何清姑来上香,自然也是为了这个。她知道周尽忠还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但如果他们有了孩子,那这里自然就成了他的家。
周尽忠素来不信鬼神,到了大殿却不肯进去。何清姑便让他在寺内游玩,自己进去上香。不想香客很多,她排了很长的队才如愿。等到出殿时,周尽忠已经不见了,想来是等得无聊四处转去了。她在寺里找了一圈没见到人,又去了寺后的塔林里。
远远地,何清姑见周尽忠果然在这里,但他似乎在跟什么人说话。何清姑猛地想到王大人的吩咐,便借着塔林的掩护,悄悄地摸了上去,看到周尽忠正在与一个商贩打扮的人在说话。只听周尽忠道:“请你回禀皇上,多伦背叛了他,已经无脸再回去了!”那人道:“皇上深知将军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投降只是权宜之计,故特命我转告将军,你的旧部仍在等你指挥。”
何清姑心头狂跳,周尽忠竟然真的在与清朝的奸细接触!现在他虽然没答应,但肯定抵挡不了指挥千军万马以及回到故国的诱惑。至于她何清姑,对他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想到他将要离开自己,而且,会继续在疆场上杀害大明将士,何清姑立即悄悄退回来,在寺院内找到那两个不称职的监视者,将这一情况告诉了他们。
周尽忠回来后,对何清姑解释道:“刚才我去后院走了走,你没有等着急吧?”何清姑婉然笑道:“我排了好长的队才上得香,这也才刚刚出来。”周尽忠忽然笑道:“不知你求的是男孩还是女孩?”何清姑脸一红,回道:“龙凤胎。”周尽忠愕然,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当夜,周尽忠将被褥从书房搬进卧室,二人自是一番缠绵。第二天中午,二人一同出门买菜。刚到菜市场,就听到有人叫着:“快看快看,砍满清奸细的头了!”跟着,就见一辆囚车缓缓地行过来,何清姑惊讶地发现,囚车里竟是昨日与周尽忠密谈之人!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周尽忠,周尽忠却一转身,掉头就走。
回到家后,周尽忠抓起一只茶杯摔在地上,暴跳如雷地吼道:“太过分了!仅仅只因为跟我说了几句话,就要砍他的头!这降将左右是没脸活在人世了,不做也罢!”说着,抽出宝剑就往脖子上抹,何清姑情急之下,竟伸手抓住了剑锋,鲜血顿时流了下来。
周尽忠一惊,颓然扔掉宝剑,找出金创药给她敷上,叹道:“你这是何苦呢?难道你不知道我娶你的用意?”何清姑虽痛得咝咝抽冷气,却仍微笑道:“知道,但那种情况下,你随口就说了我的名字,这说明你我是注定的姻缘。你若死了,我也不活了。”
周尽忠的目光里就多了几分温柔,他叹道:“你知那将被砍头的奸细是谁?他其实是个商人,从盛京贩卖皮草到顺天府来,只因我们的皇上托他给我带了句话,竟害得他惨遭杀生之祸!”他捏紧拳头,“定是昨日我与他交谈时,被那两个狗腿子看到了,实在可恶!”
何清姑这才知道,自己的只言片语便让一个人无端丧命,一时间羞愧无比。
这以后,周尽忠像换了个人,晨起也不练武了,还将宝剑塞进了柴房。一年后,一对龙凤胎呱呱落地,周尽忠乐不可支,彻底安下了心。
转眼就五六年过去了。此时皇太极驾崩,九岁幼儿福临继位,皇权尽落皇叔多尔衮之手。多尔衮确有过人之处,在他的治理下,国力之强一时无二。而相比之下,大明朝却日显羸弱,屡次战争,皆胜少败多。不过此时周尽忠早已不理时事,整日只管看着一对粉雕玉琢般的儿女,一家人其乐融融。
就在何清姑以为就能这样平静而幸福地生活下去时,这一天,王大人突然来了。
四、突变
王大人开门见山,说是日前大明边关刘将军误中清军奸计,被生擒了。对方得知他是皇亲国戚后,便发来密函,要用刘将军换回周尽忠。“皇上已经同意换人了,我今日来便是通知二位,尽快整理行囊,明日一早起程。”
“啊!”消息太突然,二人都不由得失声叫起来。王大人又冷笑道:“周将军,恭喜你终于可以回家了。”周尽忠心中明白,此时若露出半点喜悦之色,只怕是活不到天明了,他回道:“皇上对我恩重如山,我也早已将顺天府当成自己的家了,我绝不回去!”
王大人端详着他,半天才露出笑容,道:“这是皇上的旨意,走还是要走的。不过,为表示对我朝的忠诚,你要留点东西下来。”
说着却转头看向正在院中玩耍的一对龙凤胎。二人顿时心惊肉跳,连声道:“大人,他们是我们的命根呀,怎么能留下来?”王大人不为所动,道:“你们大可放心,我王某以性命担保,绝不让他们受半点委屈。”随后他转头对何清姑道:“周夫人,你将随夫远行,王某有句话送给你,望你无论身在何处,都别忘记了自己是大明子民。”何清姑心中一颤,当然明白他话里之意。
当夜,二人抱着龙凤胎以泪洗面,彻夜未眠。第二日清晨,便有人来敲门,二人肝肠寸断地抛下正在熟睡中的儿女,上了马车。
一路颠簸,历经月余,这才到了盛京。前来迎他们的使者将他们安排进一间宅子里便不管不问了,在等候发落时,何清姑因为水土不服,一下子病得奄奄一息。周尽忠一面四处寻找良医,一边衣不解带地照料着她。
这日,周尽忠听说一名姓张的汉人郎中医术精湛,便将他请来。张郎中搭过脉之后,拈须沉吟道:“此症倒不难治,只是需以千年人参为药引,再调以各类药物,半月之内便可康复。”
周尽忠心中绝望,这千年人参向来只是传说,谁曾亲眼见过?张郎中又道:“将军也不必绝望,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倒是知道顺天府有位同行手中有此宝物,正好我与他有故交,好生乞求,或许他能割爱。”周尽忠喜道:“你若寻到此物,我愿以身家性命回报。”张郎中摇头道:“我且试试吧。不过,我不为财也不要你性命,实在是你们夫妻恩爱之情早已传遍大街小巷,令人动容。”
一个月后,千年人参到了。张郎中开下方子,数日之后,何清姑竟能下地行走了。此时,周尽忠的旧部相识已经听闻他回来的消息,纷纷前来拜访,每每宴请,周尽忠都必请张郎中就上座。
这日,周尽忠与一干旧友长醉不醒,正当何清姑过来照料时,张郎中突然醒过来,示意她出去说话。这一谈,何清姑才知道,原来张郎中便是王大人安插在盛京的奸细,也是她的接头人。何清姑错愕地道:“可是,我不明白,他已经回来了,王大人为什么还不放过他?”
“周尽忠与多尔衮有旧交,多尔衮费尽心机将周尽忠要回来,不可能会不闻不问的,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安置,显然是在试探和观察。一旦解除疑虑之后,必定会委以重任,到那时,你就能抵得上千军万马了。”张郎中顿了顿,又道,“即便是现在,他那些旧部与他闲聊时,透露出来的信息说不定对整个战局就有颠覆性作用。”
何清姑一场大病,早已看出周尽忠对自己的恩情,实在不愿做这等违背夫妻之道的事。就在她犹豫之时,张郎中又道:“救你性命的千年人参其实是王大人的传家之宝,连皇上想要他都没给,却给了你,难道你还不能体谅王大人的一番苦心?”
一边是为国为民殚精竭虑的王大人,一边是恩爱的丈夫,何清姑是左右为难。张郎中又冷笑道:“对了,忘了告诉你,王大人让你放心,他已收你的一对龙凤胎为义子义女了。”何清姑猛一哆嗦,这才咬牙答应了。
五、宿命
果然,没多久,多尔衮一纸手令,将周尽忠重召军营,仍是率领他的旧部。当夜,周尽忠与旧部狂欢,何清姑则坐在他身边陪客。
席间,一名将领道:“多伦将军,自你走后,我部一直闲着,兄弟们都闷得不行。现在你回来了,以后就有仗打了。”周尽忠长叹一声,道:“这些年我一直在做老百姓,倒是让我明白了,这天下需要的是平静,而不是战争。”
此言一出,众将面面相觑,有人不解地道:“将军,你这是怎么了?过去,你可是像渴望喝酒吃肉一样渴望打仗的!”“对啊,亲王让你重领旧部,就是因为准备对明朝动手了,你这……”
“多伦将军,现在八旗子弟已经各自就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一位剽悍的将军借着酒劲几步走到地图前,手指各处,将兵力部署的方位一一道来,“届时,我们同时攻取各自附近的城池,而此时明朝正有李闯内乱,援兵必无法及时赶到,如此,取下顺天府,活捉明朝皇帝便指日可待了……”
何清姑听得心中一阵哆嗦,这可真是大事不妙了。正坐立不安时,却听周尽忠道:“各位将军,我知你们对我期望甚大,可是你们看——”他摊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已经多年不沾兵器,我早已不是你们心中的那位将军了。今日我来,只为与众位叙叙旧,今日一过,我便挂印而去。兄弟情谊,也就此了断!”说着,他抓起酒碗摔碎在地,随后便拉着何清姑出了军营。
“当家的,你怎么……”何清姑忍不住地问。周尽忠微微一笑,拉着她的手道:“此生富贵若等闲,唯愿与你长相守。”何清姑激动不已,呜呜地哭了起来。这样也好,从此他不做官,她也做不成奸细,坦诚相守一辈子。
第二天,何清姑得了风寒,周尽忠忙将张郎中请来,何清姑借机对张郎中说起了昨日在军营听到的一切。张郎中忙从怀里取出地图,让她指明地点。何清姑凭着记忆,一一指出来。
这是何清姑向王大人提供的最后一个情报,此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张郎中了。二人开了家豆腐店,就这样平平静静地生活。
不久,清军在吴三桂的协助之下入关,并攻下顺天府。何清姑与周尽忠焦虑不已,四处打听王大人及一双儿女的消息,但都没有确切回信。为了方便打听,二人又千里迢迢地回到顺天府,在郎头桥老宅前一边卖豆腐,一边打听。只是,虽多方努力,仍是杳无音讯。
多年后,周尽忠旧创复发,回天无术,病榻前,他拉着何清姑的手,老泪纵横地道:“清姑,我对不起你啊!”接着,他说出一段深埋在他心中多年的往事。
当年自那贩卖皮草的人被杀之后,周尽忠便已开始怀疑何清姑,最终确定她就是王大人安插的奸细。但他很清楚,即便离开何清姑,王大人也会重新安排人过来,于是他干脆做出养老的姿态,让何清姑也没情报上告。但日子一久,他竟喜欢上这种普通而平静的生活。
被交换回归故里后,多尔衮曾派人告知,要想重掌兵权,必须除掉何清姑,因为他已经通过安插在明朝的奸细知道了她的身份。只是多年相伴,何清姑早已成为周尽忠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多尔衮退而求其次,要他秘密监视何清姑,日后或有大用。这个要求,周尽忠不能不答应,也因此,发现了张郎中的真实身份。
后来,周尽忠再三恳请多尔衮还他自由身。此时多尔衮早已通过秘密监视张郎中摸清明朝在盛京的情报网,便也卖给他这个人情,但要求他最后为国家出一次力,也就是那次何清姑在军营中所见到的那一切。如此,便可让张郎中信以为真,使明朝调动重兵去把守那几个实际上并不重要的城池,他们则避实就虚,另攻他城。等不明真相的张郎中将这一假情报送出,也就没有了利用价值,多尔衮也就让他永远消失了。
周尽忠说罢,叹道:“想想我们这辈子真不值,虽然一世恩爱,却偏偏都有难言之隐,即便是在睡梦中,也在防备着对方。”
何清姑被触动心思,痛哭起来,却又摇头道:“值的,谁说不值?我们一辈子都没有背叛自己的国家,也一辈子不离不弃,难道还不值吗!”周尽忠恍然,欣慰地道:“是啊,值了,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