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叫陆桥的读书人,一直没考取个功名,亏了祖上有些家产,他还算衣食无忧。
这一天,家里进来个年轻人,一进门就叫陆桥舅舅,把陆桥叫得一愣。年轻人说:“舅舅,你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是你外甥高飞呀!”
陆桥想起来了,自己的确有个外甥叫高飞。这个外甥从小死了爹娘,十几岁上离家出走了,打那以后就没了音讯。十几年不见了,难怪陆桥认不出来。
外甥找上门来,陆桥自然很高兴,马上叫老婆做几个菜,好好款待外甥。老婆却悄悄把陆桥拉到一旁,说:“你别忘了,你这个外甥可是个神偷呀!”
这些年,陆桥虽然没见过外甥,却听到了一些关于高飞的传闻,说他在外面干的是蹿房越脊、偷钱盗物的营生,得了个“神偷”的名号。那些传闻也不知是真是假,可毕竟是亲外甥,该款待还是得款待呀,陆桥就对老婆说:“我自有主张,你别多管了,做菜去吧。”老婆就叮嘱:“你可看好了外甥,别离开他半步。”陆桥答应了,老婆才进厨房做菜去了。
陆桥嘴上说没事,心里却留了神。他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家里那颗祖传的夜明珠,那可是无价之宝,要叫高飞盯上,可就不好办了。于是,陆桥在客厅里陪着高飞喝茶说话。闲谈间,陆桥问高飞:“不知你这些年在外面干什么营生?”
高飞抿了口茶,淡淡地说:“不瞒舅舅,我在外面专干些手到擒来的活儿。”
陆桥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手到擒来的活儿,不就是偷盗吗?陆桥没敢再问,就转了话题。聊着聊着,高飞却主动说:“舅舅,我小时候听娘说,家里有一颗祖传的夜明珠,能否拿出来,叫外甥饱饱眼福?”
陆桥心里又一紧,原来高飞真是惦记上夜明珠了。夜明珠就藏在客厅的一块砖下,陆桥不由得往那块砖上瞟了一眼,说:“舅舅家哪有什么夜明珠呀,要有的话,我早不过这穷日子了。”
高飞只是轻轻一笑,没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陆桥突然觉得肚子里有些动静,好像要出恭,他想憋着,可肚子里止不住地翻江倒海。最后陆桥只好通红着脸,站起来对高飞说:“外甥,你先坐会儿,我有急事,少陪了。”
陆桥捂着肚子一路小跑到了茅厕,他心里奇怪,怎么说拉就拉,以前从没这样呀?从茅厕出来,陆桥才想起客厅里的夜明珠,慌忙往回跑。进了客厅,只见高飞正悠闲地品着茶,他这颗心才算放下。
陆桥刚刚坐下来,高飞就突然来了一句:“舅舅,你那颗夜明珠,并不算特别大呀!”
陆桥吓得手中的杯子差点落地,忙问:“你刚才说什么?”
高飞微微一笑,说:“我是说,你那颗夜明珠,在我看来还算不上特别稀罕。”
陆桥心想,一定是这小子在试探,就故作镇定地说:“外甥,什么夜明珠呀?”
高飞说:“舅舅的那颗夜明珠,不是藏在客厅的砖下吗?我已经得手了。”说完他平静地看着陆桥。
陆桥惊愕地张大嘴,用手指着高飞:“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高飞说:“刚才你的眼睛告诉我的呀!”
陆桥无心多说,躬下腰去把那块砖揭开,果然里面空空如也。陆桥急了,说:“你把东西放哪里了、快还给我!”
高飞笑道:“那夜明珠现在不在我手里,已经被我放到二里外、双水桥下的石缝里了。”
陆桥暗自吃惊,外甥的手法实在太快了,只这一会儿工夫,他把东西偷了,又转移了地方。那夜明珠可是陆桥的心头肉呀,陆桥不由得哀求地对高飞说:“外甥呀,我毕竟是你舅舅,家里就只有这么一件宝贝……”
高飞笑了,说:“舅舅,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不是有句话叫‘贼不走空’吗?这是当年我学艺时师傅给我定下的规矩—到一个人家,不拿点值钱的东西,就不许出门。你让我吃完了饭,我就给你送回来。”
陆桥听了,不敢再往下细问,东西已经到了人家手里,问也是白搭呀。这时,老婆把酒菜端上桌,陆桥就像是比外甥小着三辈,一个劲地给他夹菜敬酒。高飞也不客气,大吃大喝一通,酒足饭饱,起身就走,陆桥还把高飞送出门去。
高飞走后,陆桥急得直打转,一晚上都没闭眼,越想那颗夜明珠越心疼。正想着呢,突然就听到院子里“啪”的一声,陆桥心里一惊,忙端着灯出去察看。借着灯光,陆桥就见院子地上多了一个匣子,打开匣子一看,自家的夜明珠正躺在里面,而且,匣子里还多了一颗夜明珠。这颗夜明珠,比他家那颗足足大了两圈。匣子里还有一封高飞写的信,信里说,他把舅舅的夜明珠完璧归赵,另一颗夜明珠就算是给舅舅的见面礼了。
2。除掉贼根
经过这件事后,陆桥就对这个外甥有些害怕,幸好高飞再也没来过,陆桥也算松了口气。
这一天,突然有几个官差来找陆桥。官差一进门就问他:“你是不是有个外甥叫高飞,他犯了王法!”
陆桥忙问官差怎么回事,官差说:“你这个外甥会飞毛腿,蹿墙越脊如入无人之境,我们一直没逮住他。我们这次来,就是想让你帮我们把这飞贼逮住!”
陆桥一脸无奈地说:“捉飞贼是官差的事,与我何干呢?”
官差把脸一拉,说:“陆桥,你别忘了,飞贼和你关系不一般。飞贼逮不住,你也脱不了干系。”
陆桥听了,语气就有些软了,说:“我一个读书人,怎么能逮住飞贼呢?”
官差说:“我没说让你抓人,只要你做一件事就行。”
官差对陆桥说,传说高飞之所以能飞檐走壁,是因为他脚底板上长了三根黑毛,(gushi.xiaowazi.com)这黑毛让他有了这种与生俱来的本事。只要将他脚底板上的三根黑毛拔去,他便与常人无异。官差让陆桥想办法把高飞脚底板上的三根黑毛拔去,到时候再抓他,就跟抓个小鸡一样了。
官差交代完,临走又撂下一句话:“干不干就看你的了,给你一个月期限,一个月后见不着人,我们就来抄你的家!”
官差走后,陆桥也没心思读书了,每天都出去打听外甥的踪迹,可是跑了好几天,连一点音信也没有,最后陆桥忧急攻心,病倒了。老婆忙请郎中抓药,可惜心病难医,陆桥的病越来越重。
这天,陆桥正躺在床上养病,一个人走进门来,他手里提着几盒点心,一进门就叫“舅”。陆桥抬头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外甥高飞,他差点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高飞走上前来问候道:“舅舅的病好些了吗?”
陆桥有气无力地说:“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啊,外甥,你怎么来了?”
高飞说:“我爹娘死得早,这世上就你一个亲人,听说舅舅病重,我怎能不来看看呢?”
陆桥听了挺感动,心想:这孩子还算有良心,忙叫老婆做菜款待外甥。老婆马上端了几个菜和一壶酒过来,陆桥说自己有病在身,不能饮酒,就叫高飞喝。高飞也不客气,自斟自饮地喝起来。陆桥在床上躺着,偷眼看着高飞。高飞喝了几杯酒,突然说头晕,一下子栽倒在地上。
陆桥叹了口气,原来,他早就吩咐老婆在酒里搀上了麻药,为了保住全家,他也只有这么做了。
陆桥下床来,把高飞的鞋袜脱下,看到他脚底板上果然有三根黑毛。看来官差说得不假,高飞能飞檐走壁,靠的就是这三根黑毛!陆桥一咬牙,把三根黑毛给拔了下来。
陆桥这一拔毛,高飞脚下作痛,睁开了眼,问:“舅舅,你要做什么?”
陆桥叹了口气,说:“外甥,把你为非作歹的根去了,舅舅也是为你好呀!”高飞明白了,想起身,可麻药起了作用,连坐也坐不起来了。
这时官差们闻讯赶来了,上前给高飞上了好几道锁链,架起他来就走。
眼看着外甥被官府捉去,陆桥心里挺难受,可又想,断了外甥做贼的本事,也是件好事,坐几年班房,再出来也就改邪归正了,到时候自己操心给他成个家,也算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姐姐了。
3。盗亦有道
于是,陆桥每天都往衙门里跑,打听外甥的事怎么样了,判了什么罪,可是衙役根本就不让他进。有一次,陆桥又去打听外甥的案情,碰上以前到他家里抓人的官差,陆桥就拿出银子来求他,说一定要见见外甥。不料官差对陆桥说:“你那外甥犯的是死罪,你就别再找他了。”
陆桥听了,惊得一下子瘫倒在地。官差告诉陆桥,高飞轻功了得,专偷达官贵人,官员们早已对他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却又抓不住他,就给办案的衙役下了死命令。衙役们没办法,就想到了陆桥……
陆桥回家后一头就倒在了床上,这回他病得更厉害了。原来是自己害了外甥,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姐姐呀!
陆桥在床上病了十几天,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这天夜里,陆桥在床上躺着,突然房梁上有人说话:“舅舅,病还没好吗?看来咱爷俩这酒还真是喝不成了。”
陆桥掌灯一看,只见外甥高飞正盘在房梁上。陆桥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劲,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说:“孩子,你是怎么出来的?可叫你舅舅担心死了!”
高飞一下子从房梁上跳下来,站在陆桥面前说:“那几条铁链子、几间破牢房,怎么能关得住我?我想出来就出来了呗。”
陆桥问:“他们不是说,你脚上没了三根毛,就没本事了吗?”
高飞说:“那是江湖上的讹传,功夫都是练出来的,凭着三根毛怎么能飞檐走壁呢?”
陆桥点点头,又担心地对高飞说:“外甥,你在这里也不安全,那些官差知道了怕又要追来了。”
高飞却说:“舅舅,你就放宽心吧,不到天明,他们是发现不了的。我来是想跟舅舅道个别,我要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陆桥忙叫老婆倒酒来,他要和外甥好好喝几杯。高飞却从怀里拿出一个酒杯来,说:“少拿一个酒杯吧,上次喝酒,我拿了你一个官窑酒杯,这回正好还回来。”
陆桥不禁哑然失笑,想起了外甥的规矩,真是“贼不走空”呀,上回他中了自己的麻药,还没忘了顺手牵羊。
陆桥与高飞推杯换盏地喝了不少酒,不知不觉天快亮了。高飞站起来说:“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以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舅舅可要保重呀!”
陆桥真有些舍不得,差点流下泪来。高飞又对陆桥说:“不久后这里将发生一件大事,那便是你外甥做的。”陆桥正想问什么事,高飞人影一晃,早已经出去了。
第二天,陆桥担心官差们再来找自己,官差却没来,他这才放心了。可老婆却对陆桥说,她梳妆台上放着的一只金钗突然没了。陆桥就知道一定是外甥拿了。
不久后,外面传来一个消息:附近几个州县的几十名官员,都被一撸到底了。原来他们在修黄河堤坝的时候偷工减料,贪污了朝廷拨下来的河工银子。陆桥感到这事一定跟外甥有关,一打听才知道,那些官员贪污的罪行是被钦差大人查出来的,而钦差大人能查清此事,却是多亏了一个账本子。那个账本子上清清楚楚记录着修筑黄河堤坝的几个州县,如何克扣朝廷饷银、又如何做假账抹平,一笔笔一件件,都记录在案。
陆桥隐约明白了,一定是外甥高飞盗取了河工的账本子,再交给钦差大人……陆桥不由得嘴里念叨着:“盗亦有道,盗亦有道呀!”
4。相见无期
几年后,陆桥读书有成,终于金榜题名,得了个探花,由朝廷任命做了一方县令。陆桥立志做个好官,做县令期间,清如水明如镜,一直过着清贫的日子。
这一天夜里,陆桥处理完衙门的事,回到家里,见书房里亮着灯。陆桥有些犯疑:自己并没进书房,怎么会有灯呢?他加快脚步进屋,见里面一片狼藉,书被扔了一地。陆桥暗叫不好,一定是招贼了,可是查看了一番,什么也没丢。陆桥很奇怪,无意间扭头一看,书案上放着一只金钗。那不是老婆几年前丢的东西吗?陆桥一下子明白了,一定是外甥来了。
陆桥想,自己这个外甥只偷官不偷民,现在自己也是官了,看来他连舅舅也不放过呀!突然,陆桥想起一件事,书房里除了这些书外,床底下还有个箱子呢。他伸手就摸腰间的钥匙,想去打开那个箱子察看一下,刚摸到钥匙,转念一想,却放下手来,转身向房梁上喊:“梁上的外甥,下来吧,咱爷俩好好喝一杯。”
陆桥这话刚喊出口,房梁上人影一闪,高飞露出脸来,向陆桥嘿嘿一笑,说:“舅舅,你怎么知道我还没走呢?”
陆桥说:“贼不走空呀,你没拿走一件东西,怎么能走呢?”
高飞笑了,说:“还是舅舅最了解外甥呀!”说着飞身跳下来。
高飞下来后,陆桥把房间收拾了一下,又叫差役办些酒菜来。两人坐下来喝了几杯,陆桥就说:“刚才舅舅差点上了你的当,我看到屋里被翻得这么乱,就想打开那个箱子看看,又一想,你这是投石问路呀,我要是打开箱子就露白了,不正好告诉你值钱的东西藏在哪吗?”
高飞嘿嘿一笑,说:“舅舅长经验了。”
陆桥开玩笑地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有你这么个外甥,我能不防着点吗?”他接着说,“既然你来了,我不妨打开箱子叫你看看我的宝贝。”
陆桥说罢,真的从腰间掏出钥匙,把箱子打开。只见箱子里除了几本书和几件衣物外,最值钱的就是两颗夜明珠了。一颗是家传的,一颗是高飞赠给舅舅的,别的再也没有了。高飞不觉肃然起敬,说:“舅舅,我这一路上听说你是个清官,还不敢全信,刚才在你家里转了一遭,果然没发现一样值钱可偷的东西,直到现在我还是两手空空。看来我这贼不走空的规矩真要破了。”
陆桥却说:“既然是规矩就不能破,我就把这把钥匙交给你,算是你偷的。”
高飞脸一红,说:“舅舅,这怎么能行呢?”
陆桥爽朗地一笑,说:“咱们俩做个约定吧。如果我成了贪官,拿了不该拿的钱,你就来偷我,直接拿着钥匙开箱子就是。”
高飞看陆桥是认真的,便不好意思地把钥匙装进了衣兜里。两人一直喝到深夜,高飞才站起来告辞,他人影一晃就到了门外。
陆桥看着高飞的背影,流下了眼泪。他知道,自己以后永远见不着这个外甥了—外甥不能破了“贼不走空”的规矩,而自己又再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叫他偷,他们只有一生不见了。
等高飞走没了影,陆桥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盗亦有道,盗亦有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