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看似简单的谋杀案,竟被打了死结,凶手究竟是何人?其作案动机又是什么?
一、被杀的
是个恶痞
小杨庄的杨外周,夜半三更被人杀死在自己家中。室内酒气熏天,小炕桌被踢倒在炕上,死者身上抓痕累累,双脚后跟血肉模糊,炕席被蹬掉了一大块,舌头伸出老长,双眼暴突。
知县吕大端仔细地察看了现场。仵作查验完尸体禀报说,死者系他杀,时间为拂晓前后,遇害前曾大量饮酒,身上的伤痕是他自己痛苦时所抓,一看脖子上的那道疤痕,就可断定是被绳子勒死的。
吕老爷又看了一下死者的院子。黑漆大门洞开,一条黑狗死在院子当中,狗舌头伸出老长,嘴角凝固着黑色的血痂……吕老爷心中有了个大概:凶手先将黑狗毒死,再入室行凶。
“死者家中还有何人?平时与何人交往?”吕老爷问。
“回老爷,杨外周绰号‘斜不愣’,仗着身上有股子蛮力,经常欺负邻里,平时不太有朋友。他妻子杨何氏昨天傍晚回娘家去了,娘家何家村,隔条河就是,已着人去通知了。”
地保话音未落,就见一年轻妇人尖着嗓子跑进来,一头扑在死者身上,直哭得死去活来!
“这就是杨外周的老婆,平时待人挺和善的。”地保说,“她男人欺负了乡邻,多是她赔偿抚慰。唉,若不是这杨何氏贤慧,这祸害恐怕早就进监狱去了。”
吕老爷不语,只吩咐衙役们封存现场,带苦主杨何氏到县衙问话。
新寡杨何氏,二十六七年纪,虽然两眼哭得红肿,仍不掩其天生丽质。吕老爷暗叹,一个地痞无赖,何以娶得如此美貌贤妻?
杨何氏称,昨日下午,她与丈夫杨外周在家中闲坐,进来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她在屏后泡茶时,不小心听他向杨外周索要银子,说是有个叫祝虎的猎户今夜要来杀他,叫他提防。说完这事,那人就拿了银子告辞。那人走后,杨外周吩咐她马上炒几个好菜,炒完菜,天色已黑,他把杨何氏送回了娘家,又借了她娘家养的那条哑巴狗回来,说要等待那姓祝的前来送死,没想到他自己却遭人杀害……
吕知县就命捕快速去寻找到那个索要死者银子的人。
二、有人亲耳听到
凶手的预谋
第二天,那个人就被从赌场上带了出来。
此人外号姚二混子,乃是个赌场上常败常战的主儿。他往堂前一跪:“老爷可是问杨外周遇害一事吧?您把前坡岭的祝虎抓来就是。”
“人命关天,你如何断定是祝虎杀的杨外周?”
“昨天早上,小人亲耳听到祝虎在院子里磨刀,还口口声声发狠,当天夜里必要杀了斜不愣。”
姚二混子光棍一根,好赌好喝。昨天一清早,就着咸菜喝光了葫芦里剩的一点点酒滴子,倒勾起馋虫来,去哪里解馋呢?姚二混子眯起眼睛盘算了半天,只有前坡岭上祝如意家,前些日子他家小孩有病,姚二混子帮助捏掐了一阵,居然好了。这样一想,他就直奔七八里外的前坡岭。经过猎户祝虎的篱笆外时,他听到院子里有人磨刀,接着就听祝虎咬牙切齿地说:“斜不愣,让你害得我孤身一人,饭没人做,炕没人烧,今天夜里好歹扒了你的皮,替我老婆出这口气。”旁边一人拦阻他:“别说出来,让他听到了,就难对付了。”祝虎恨恨地说:“我不怕他听到。明天是我老婆的忌日,今天夜里,不是他,就是我!”
姚二混子虽然不熟悉这个祝虎,却也知道他老婆三年前吃了杨外周的调戏,他也就此成了光棍。姚二混子让酒馋得痒痒,冷不丁就想,不如给斜不愣送个信儿去,敲他顿酒钱……
吕大端略一思索,就命捕快,立即去往前坡岭,将祝虎唤来问话。
不久捕快回来复命,祝虎大门锁着,不见人影。但他们从窗口看过去,炕上行李摆放得规规矩矩,并不像逃跑的样子。吕老爷点点头,安排差役,在祝虎家附近守候。
三、挺简单的案子
搅乱了套
第五天头上,祝虎被缉拿归案。跪在堂下,祝虎一脸的不服气。吕老爷一拍惊堂木:“祝虎,你杀了杨外周,何以畏罪潜逃?”祝虎昂着脖子:“大老爷如何得知我要杀杨外周的?”“你以为本县是三岁小儿!念你爽快,本县不忍用刑,速将如何杀害杨外周的经过从实招来。”
“大老爷说笑话吧?”祝虎紧张得语无伦次,“小人是想杀他,可还未及动手哩!”
“你五天前在院子里磨刀,声言要扒了杨外周的皮。现有证人在此,你还想抵赖?”
祝虎这才明白过来:“小民冤枉啊。小人那天磨刀,是要杀一条恶狼,现岳父家有狼皮及岳父的邻居为证。”
祝虎陈述道,他的妻子三年前被恶棍杨外周调戏,他很窝火,便求人写了状子,告到县衙。可杨外周家境富有,竟然买得衙门里上上下下都替他说话!祝虎妻子被辱,又输了官司,他就认定妻子是个不祥的女人,一气之下给撵回了娘家。后来祝虎有些反悔,想把妻子接回来,哪知道,妻子也是个烈性女子,任他百般认错,就是不点头。祝虎只好回家过独身日子。本期望天长日久,妻子必能回心转意,哪想到她入山拾柴时,竟被恶狼咬死。那狼吃了祝虎妻子一柴刀,眼睛上落下了伤残,祝虎就把它叫做“斜不愣”,随了杨外周的绰号。前些日子,小舅子过来,说到那匹咬死姐姐的恶狼近日越发凶狂,大白天也敢到村里叼羊羔子。祝虎就发狠要在妻子两周年忌日,摘狼心以祭亡妻。磨完刀,他就去了岳父家,埋伏在森林里,最终将恶狼“斜不愣”捉到杀死,直到今天,他一直参与亡妻的祭奠活动,根本没离开,哪里有时间去杀这个姓杨的斜不愣?
“证人说,你磨刀发狠时,身边有个人曾劝你小点声,莫让他听见了。你既是去杀狼,他为什么说这话?”
祝虎哈哈大笑:“老爷不懂本地民俗。老百姓让狼祸害怕了,那东西又狡诈异常,难斗得很,于是就传说它是山神爷的看门狗,还说它有顺风耳,能听到对手的悄悄话。那天邻居就是说,别让那狼听见。小人杀掉过十多匹
狼,哪里信这个?”
四、不经意间
受到了启发
真是好不扫兴,以为轻易破获的案子打成了死结!
祝杨有仇,杨又恰巧与那恶狼同一绰号,杨外周听到姚二混子的传言,必定信以为真。杨外周仗势欺人横行乡里,许多人恨之入骨,假如知道了这消息,会不会有人趁机杀掉他而嫁祸于祝虎?
吕大端老爷重新审问姚二混子。姚二混子不具备作案的时间。此人骨瘦如柴,也没有勒死杨外周的力量,姚二混子又口口声声说,他那天接到银子后,只匆忙喝了点酒,就一头钻进了赌场,绝对没跟任何人透露此事。
小杨庄地方小,没有热闹去处,只村头一铁匠炉,老铁匠带俩徒弟整天叮当地打铁,一些闲散人常聚到这里聊天。这天,进来一位操外地口音的老客,对老铁匠说,要打把刀子防身用。说好了尺寸价格,就在一边坐等。杨外周刚刚遭杀,话题自然扯到了他,众人说些活该之类的话。那老客插嘴道:“凶手抓到了没有?”
“哪里找去!别说一点动静都没听见,就是有人当面杀那挨千刀的,大伙都不会劝阻。”众人七嘴八舌,“那死鬼也够歹毒的,他借来岳父那条哑巴狗,那狗不会吠,却凶猛异常,哪个如果摸进院,它悄悄上来,一口就可以让人送命。”
原来那被毒死的狗是哑巴狗?老客眉头轻轻拧了拧:“听说死者的那位小娘子长得挺可人的啊。”
“那是自然。”闲人中有插嘴的,“姓杨的前些年有钱有势,强娶了良家女子,没有人敢吭声。”
“莫不是那小娘子外面有了相好的?”老客问。
“谁敢?那杨外周其凶无比,一般人躲都躲不开,还敢跟他家娘子沾边?不过,那娘子确实是很好的一个人呢,现在我看,守寡也比嫁着杨外周强。”
那个“老客”就是化了装的知县吕大端。
吕大端从铁匠铺回来,马上召来那天验检尸体的仵作,问他:“你确定杨外周是四更天死亡的吗?”
“小的吃这碗饭已经四代了,他那手脚还没硬利索,不会出现错误的。”
“你还记得他那条毒死的狗吗?”
仵作一愣。
“我是问你,那狗大约是死在什么时候?”
“老爷,那狗嘴角的血滴已结痂,身体也僵硬。它与主人死亡时间,至少要差两个时辰。”
吕知县摇着头:“凶手毒死狗,应当立即下手杀掉杨外周,可他为什么还要等两个时辰以后再动手呢?”
吕老爷带着一肚子烦恼回到后衙,他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妾,平日里仗着年岁小,经常在床上撒娇使赖。小妾见他脸色不好,竟然骑到他身上,双手扣住吕老爷脖子,戏说:“我掐死你个老东西!”这一个玩笑,猛然把吕老爷点醒,他霍地爬起身来:原来如此!
五、好一个
烈性的女人
次日傍晚,吕大端带着人再次来到杨外周的家。
这里已是灵堂。杨何氏换了一身素服,更显得楚楚招人怜。吕大端稍加宽慰,突然说:“依你所说,你丈夫送你回娘家时,天色已黑,他又从你娘家借回那条狗。他被害的时候,你不在现场?”
“是。小妇人娘家及串门的邻居均可以作证。”
“那你帮我想想,”吕大端说,“那条狗是哑巴,据说相当凶残,杨外周牵回它时,应当没有人知道;那么凶手是如何进入院内非但没被狗咬,而且还将它毒死了呢?”
“老爷的意思是……”
“这个毒死那条狗的人,一是知道它的存在,二是得与它熟识,否则进不了院子,就谈不上毒死它了。”
杨何氏语塞。半天,才说出句:“小妇人愚钝,哪里知道这么复杂的事呀。”
“我还要来找你的。”吕大端扔下这句话,回身便走。
吕大端刚到家,就有禀报说:“门外有一妇人求见。”
吕大端冷笑着道:“让她进来。”
来人正是杨何氏。
“老爷刚才扔下的话,让小妇人好生不安,老爷怀疑我没说实话?”
“唉,我并没当场揭露你,是给你留个机会呀。”吕老爷说,“其实那个杀害杨外周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你杨何氏啊。”
接着,吕大端推理道:杨何氏本来看不上杨外周,可是父母慑于杨的淫威,不得已将她嫁了出去,其实她一直在寻找机会除掉这个癞蛤蟆。那天,姚二混子捎来的消息,令她感觉机会来了,于是,表面上留在娘家,实际上,她很快潜回,忍痛将家狗毒死,本意是想给祝虎创造条件。杨何氏回到娘家,哪里睡得着?四更时分,觉得祝虎必已得手,又悄悄溜回,却见杨外周喝醉了,正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呢。杨何氏一见,分外眼红,立即扑上去,死死掐住杨外周的喉咙。杨外周奋力挣扎,可是杨何氏掐得太死,他又酒后乏力,最后窒息而死……他脚后跟拼命蹬,把炕席都蹬破了。
“老爷,”杨何氏叹了口气,“小女子这点力气,能掐死那么大个活人吗?”
“这……”吕老爷想了想说,“可是除了你,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毒死那条狗,更不会在毒死狗后的两个时辰再度去杀害杨外周。”
“就算大人说对了吧。”杨何氏幽幽地说,“其实小妇人在娘家独居一室,夜间悄悄回去杀狗、除恶,均无人知道,硬是不招,老爷也不好定案。只因老爷爱民如子,小妇人就不忍让老爷再为这小事操劳了。”
听到祝虎要来杀那恶魔,正中杨何氏下怀,就如吕老爷所说,她毒死了恶狗……杨何氏说到这里,请求给点水喝。吕老爷亲手倒了一盏茶,杨何氏说,她不喝茶,就到厨房去喝下了半瓢凉水。再回来,杨何氏来到灯下,把上衣脱下来,老爷一看,吓得闭上了眼睛,那个婀娜多姿的身体疤痕累累,惨不忍睹。
“老爷有个地方没说对。”杨何氏微微有些气喘,“小妇人不可能有力气掐死那恶人的。我把绳子套在他脖子上,从窗外蹬着墙猛拽,这才将他勒死。老爷其实没发现,我把窗纸重新糊过,就是拉绳子时扯破了。”
“如此可恶的东西,真是死有余辜!”吕大端恨得直咬牙,“你不用怕,本县明日自有主意开脱你的死罪,快把衣服穿上。”
“不用了。”杨何氏淡淡地说,“小妇人刚才喝水时,已吞下了剧毒药。我已不想活下去了,杀人的噩梦纠缠着我,一闭眼,就梦见死鬼双脚扬得老高,在拼命踢蹬……犯妇粗通文墨,供状已写好,就在身上……”说到这里,杨何氏嘴角渗出血来,但她仍然咬着牙微笑,慢慢地倒在吕大端怀中……
“你不该如此死呀。”吕大端遗憾得顿足捶胸,“本县已经有办法开脱你了……唉,我朝律法,只规定为妻的必须三从四德,为什么不规定男人虐待妻子,该定什么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