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邀函,引数人窥探;各路精英,逞无穷手段。试看金榜谁题名,可叹算尽机关——正是江山配美人,暗藏剑影刀光!
一、出人意料的内奸
这天傍晚,忙了一天的曹锦棠刚要回卧室休息,一个伙计急匆匆进来向他禀报,说雪芳斋的周围突然出现了一些可疑的人,那些人鬼鬼祟祟,不知道要干什么。
曹锦棠闻言双眉纠成一个疙瘩,不由得暗自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昌硕兄所言不虚啊,果然有人盯上我了!”
清光绪三十年,西泠印社在杭州西湖的孤山南麓成立。印社用纸量大,为了保证质量,经过大家商量,决定广邀天下造纸人携样品前来参评,从中选出上品来作为印社的专用纸。
西泠印社的首任社长正是号称诗书画印四绝的吴昌硕,他想起宣州的好友曹锦棠,要他届时也务必带宣纸样品前来杭州备选。宣纸作为书画用纸,自宋代以来便已独树一帜,而曹锦棠的雪芳斋宣纸作坊又是宣纸中的佼佼者,吴昌硕一直都是用他的纸,感觉质量确实要比其他纸高出一筹。他在信中特地交代,自古同行是冤家,要曹锦棠务必小心,防止遭对手暗算。
曹锦棠接到吴昌硕的来信,自是非常高兴。宣纸虽然负有盛名,但这些年战乱不断,不少文人墨客忙于避乱,无暇吟诗作画,因而宣纸的销量不断下降,急需打开新的销路。西泠印社汇集了那么多顶尖的书画篆刻大师,出手的必定都是传世之作,如果他们都能用宣纸写书作画,那么也就等于替宣纸作了强有力的宣传。于是曹锦棠立刻叫来夫人燕玲和徒弟左恩勤一起商量,决心要造出最好的样品送往杭州备选。
距评选的日子越来越近了,雪芳斋的样品也终于制造完成。其实早在几天前,曹锦棠就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雪芳斋的周围出现了几个可疑的人,日夜监视着雪芳斋的动静。现在听伙计这么一说,更加证实了吴昌硕所言不虚:这些人分明是其他地方的造纸业主派来的,目的就是阻止雪芳斋的样品送往杭州——只要宣纸不参加备选,其他人的机会就会大得多。
不久曹锦棠又得到消息,他们内部也有一个人被收买了,已将雪芳斋的一举一动都报告给对方。曹锦棠闻言大怒,下令彻查。雪芳斋的工人包括曹锦棠的家眷、徒弟共有二十多人,一时间人人自危。
这天,曹锦棠又和夫人燕玲、爱徒左恩勤在房中商量对策,突然听到门外有轻微的响动。“是谁?”曹锦棠一声断喝,旁边的左恩勤一个箭步冲过去把门拉开。门外偷听的人想闪已经来不及了,原来竟然是侍女春琴。
春琴是四年前跟她娘讨饭来到宣州的,当时还只有十四岁。曹锦棠见她们母女俩可怜,就将春琴留在家里做了侍女,还给了她娘一笔安家费,让她回到家乡去。虽说是侍女,可曹锦棠夫妻俩把她当女儿一样看待,当年那个黄皮寡瘦的黄毛丫头,愣是被养得像一朵鲜花似的美艳。
曹锦棠连做梦也想不到,雪芳斋的内奸,居然会是春琴。“你……”曹锦棠一时气极,跺足道,“春琴,这四年来我一直都没有亏待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老爷,”春琴很害怕,哭着跪下说,“春琴错了,春琴以后再也不敢了,请老爷饶了春琴这一回!”
曹锦棠伤心地看着春琴,摇了摇头:“我也不难为你,不过这里是不会让你再待了,你走吧!”春琴知道再求也已经没用了,只得哭哭啼啼地离开了雪芳斋。她当年几乎是光着身子来到雪芳斋的,所以走时也什么都没带,唯有身上的一套衣服,还是曹锦棠仁慈,才没有要她脱下来。
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终于到了要送样品的日子了,这天午后,曹锦棠的得意弟子左恩勤带着样品出发了,曹锦棠夫妻俩一直将他送出城外,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路上要小心。
可是,左恩勤与师父分别刚走出没多远,他就发现身后多了两个“尾巴”。左恩勤仗着对地形熟悉,三转两转地就把“尾巴”给甩了。入夜时分,他在徽杭古道上的一家客栈里住了下来。晚餐时,又有两个人匆匆进了客栈,左恩勤一眼就认出,正是跟踪他的两个“尾巴”,这会儿也赶到了这里。左恩勤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吃完饭,就回房睡觉去了。如果顺利的话,明天起个早,下午就应该能赶到杭州。
再说这天的后半夜四更时分,曹锦棠也悄悄地出了门,借着夜色的掩护,摸到了河边。岸旁正好停着一条船。曹锦棠过去把还在熟睡的船家叫醒,说:“我有急事请你立即开船,船资我会加倍付给你。”
船家睡眼惺忪地说:“请问,客官要去哪里?”
曹锦棠说:“你只要一直往东划便是。”他的打算是,等到天亮后,船必定已划出了那些人监视的范围,到那时他就上岸换马车赶往杭州,也来得及赶上西泠印社的评选订货会。见船家已同意开船,曹锦棠就一头钻进了船舱,很快就听到传来了欸乃的摇橹声。
天麻麻亮时,从雪芳斋的后门又抬出了一顶小轿,出了城后,路边小树林里已有一辆马车等着,燕玲从轿中出来上了马车,马车夫鞭杆一挥,马车就载着她在黎明的曙光中绝尘而去。
天亮以后,左恩勤本该要加紧赶路的,但他却迟迟没从房中出来。门外的两个人等不及了,就去敲门。谁知门一敲就开了,左恩勤笑眯眯地说:“二位找我有事?”
那两人说:“爽快点,把东西交出来。”谁知左恩勤比他们更爽快,说:“我知道你们要什么东西,我也愿意交给你们,不过我早饭还没吃,作为交换,你们总应该请我喝杯酒吧?”那两个人对望了一眼,要知道客栈毕竟是公共场所,声张起来惊动了大家,报了官,他们也讨不了好去。于是就依了左恩勤,请他去喝酒吃饭。这顿饭一直吃到了晌午,酒足饭饱的左恩勤没有食言,爽快地将样品交给了他们。就在那两人为终于得到了样品而眉开眼笑时,想不到左恩勤也拍腿大笑道:“你们也不用高兴得太早,其实我这趟出来完全是给我师父打掩护的,现在这个时候,估计我师父应该快到杭州了,你们再也阻止不了了。”那两人一听,一时僵住了。
此时,曹锦棠躺在船舱中听着不绝于耳的欸乃橹声,天光大亮后,估计船早已划出了那些人的监视范围,就心情轻松地从船舱中钻了出来,准备吩咐船家靠岸。然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船划了一个多时辰,竟然还在以前的地方。原来船家划着船一直都在附近这一片水域中打转。曹锦棠惊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船家说:“曹老板,你别问我是什么人,说了你也不知道,不过我们是不会让你把样纸送到杭州去的。”
曹锦棠说:“你们想干什么?”
船家哈哈一笑说:“我们能对曹老板干什么?只不过是想请曹老板喝杯酒,叙叙友情而已。”说着就把船靠上了一条大船,又请曹锦棠上了大船。船舱里,一桌精致的酒席已经摆好,居然都是曹锦棠平时爱吃的菜肴。只是大船停在水中央,刚才的那条船又划走了,曹锦棠要想离开,简直是插翅难飞。到了这一步,曹锦棠似乎也放开了,悠然地吃喝起来。不过他一边吃一边却在暗暗观察着大船投射在水面上的倒影。影子在渐渐地缩短,这就说明时间正越来越接近中午。他盘算着,这个时候燕玲乘坐的马车应该已进入了浙江地界,完全能赶得上西泠印社的看样订货会。
正这么想着,船家凑过身来说:“曹老板若有所思,是不是在想夫人了?对呀,如此盛宴,又怎么能没有夫人相陪呢。我还是让人去把尊夫人也请来吧!”
曹锦棠说:“你请不到她的。”
船家说:“那可不一定,你看,这不是请来了吗?”曹锦棠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刚才他坐过的那条船又不知从哪里划了过来,靠上了大船,舱里走出一个人,正是燕玲。船家笑道:“曹老板,古人言,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哈哈哈……”
“唉……”曹锦棠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怎么也没料到,连夫人燕玲也没有能冲破他们的阻截。
三、江山美人留佳话
出乎船家的意料,那燕玲也像曹锦棠一样,到了大船上也放开肚子吃喝起来,似乎对不能送样品到杭州一事,并不放在心上。
不过曹锦棠夫妇也不得不承认,这些人对他们的招待还是很周到的。船上除了刚才那个船家和几个水手,还雇有一个厨艺高超的厨娘,不断地烧出热腾腾的好菜来。船家也是满脸赔笑,不停地殷勤劝酒,所以这顿饭他们一直吃到了下午三点,船家这才恭恭敬敬地把曹锦棠夫妇送上了岸,因为他们知道,这个时候哪怕给他们夫妻俩插上一对翅膀,也不能在今天飞到杭州了。
几乎就在曹锦棠夫妇被客客气气地送上岸的同时,在杭州孤山西泠印社的还朴精庐内,各地来送样纸备选的人济济一堂。时间已经不早,可是吴昌硕却还想再等一等。他觉得如此规模的一场评选会,没有宣纸的参与,就好像画一条龙却没有点睛,无论如何是不完美的。
转眼又半个小时过去了,夕阳西斜,却仍然不见曹锦棠的身影出现。看来不能再等了,吴昌硕叹了一口气,正要宣布评选会开始,突然一名印社的工作人员匆匆进来,附在他的耳边说:“社长,外面有一个讨饭的姑娘说有重要的事要见您。”
“什么?”吴昌硕一愣,对那名工作人员说,“那你就把她带到这里来吧。”
不一会儿,果然有一位十七八岁的讨饭姑娘走了进来。吴昌硕一见,说:“姑娘,我们素昧平生,不知你要见我有何贵干?”
姑娘说:“我是曹锦棠老爷家的侍女春琴,是奉老爷之命来送样品的。”吴昌硕听说宣纸的样品终于送到了,不由一阵欣喜,但见春琴两手空空,便疑惑地说:“你是来送样品的,可是样品又在哪里?”
春琴说:“在这里。”说完,她竟然当众脱起了衣服。在众人的一片惊愕声中,吴昌硕发现,原来她是把宣纸像内衣一样裹在了身上,解下后纸上居然还带有少女的体香。
原来曹锦棠预料到这次往杭州送样品必定险阻重重,于是就未雨绸缪,故意对外演出一场戏来,假意说春琴是内奸,把她赶了出去。大户人家赶走一个侍女是很寻常的事,监视的人见她两手空空,也就没有在意,其实她早就把样品裹在了身上。为了彻底打消那些人的怀疑,她真的是讨着饭往家乡去的,只是到了半路,才转道往杭州而来。
经过认真严谨的评选,宣纸以无可争议的优势一举击败了所有的参选纸张,成功地被选为西泠印社的书画专用纸,从此后名社与名纸“联姻”,如同江山美人,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