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的清晨,有两种人最忙碌:挑担卖菜的和担尿赶路的。
老街从明末清初磕绊至今,沿街住户用的还是旱厕。有的家里用大水缸嵌入地下,有的家里砌个池子。每天早上,有专门担尿的人来家里清理茅厕的粪便。起粪时臭味弥漫,為了不影响住户生活,担尿的人都得赶大早。老街人厚道,称担尿营生的人为“担家”。
老干就是个担家。可别小看了担家的活计,这不仅是个体力活,也是个技术活。说体力,担尿用的木桶,由柏木做成,有六十厘米高。没有把子力气,担一副空桶也累得你脸红脖子粗。老街住户的茅厕都建在后院,从后院到前街有不短的距离,担起尿桶要一鼓作气,一路小跑,没有个硬扎的身板可不中。说技术,担起木桶途中不能让桶里的污物溅出来,否则就弄脏了住家的院,很是影响人家的情绪。
老干个高精瘦,皮肤黝黑,脸上总带微笑。他在老街做担家,走进住家门,总吆喝一声“来咧”——避免后院茅厕有人尴尬;活做完了再吆喝一声“走咧”——告诉住家关好大门。每天清晨,老干担着木桶,在分包的路段上挨家挨户担尿。老干在茅厕里起尿,舀粪的勺子用得利落,起落之间,从不会将污物撒在地上。木桶装至八成,小心移至厕外,再拎进另一只桶。他稳稳挑起担子,匀步小跑,过门槛时前面的木桶稍抬高,跨过门槛,后面的木桶再抬高,脚下的步伐速度不变,木桶里的污物绝不会溅出点滴。
这天,老街遇到大雨,有一户老两口犯了愁,院子里的排水管道不畅,积攒的雨水就涌到了后院的茅池,眼瞅着茅池就要被灌满,“来咧”——老干担着木桶进院了,二话不说就钻进茅厕掏粪。老干来回担了五趟,又帮着把排水管道拾掇通了,这才挑起担子,说:“走咧。”
冠老太太是老街的大户,子女都在南方做营生。老先生过世后,冠老太太一人守着个大院子。老干走进后院的茅厕做活,看到老太太也来到后院,踌躇着像有什么事。原来,老太太在如厕时,衣扣刮掉了手上的戒指,她想让老干帮着找找,又张不开口。老干看到冠老太太手足无措,心下明白了几分。
老干担着木桶走了,在城外找了个筛子,把一桶桶粪便细细地过滤,果然找到了那枚戒指。老干在潺河边把戒指清洗干净,送到了冠老太太手里。冠老太太的泪下来了,她说其实这枚戒指也值不了几个钱,只不过是结婚时先生送的。冠老太太执意要付钱,老干两手作揖:“您抬举我,抬举我了。走咧——”
老干四十好几了还是单身,有人就张罗着给老干做媒,问老干有啥要求。他搓着大手,说没啥要求,人家不嫌弃就中。有人介绍了西关的佟大脚,老干就按人家约好的时间去见见面。
就在老干去相亲的路上出了事。老干路过潺河,被几个孩童的哭声惊住了。有个孩子在潺河边捉鱼虾,不慎滑入了河中。老干不会凫水,他奔到河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他在湍急的河水里扑腾,大喊一声“走咧”,奋力把孩子推向浅水,自己却没能再上来。
老干无家无后,老街人给他办了最隆重的葬礼。老街的贤人雅士自愿为老干扶柩,街道的孩童都披麻戴孝,送葬的人群把老街堵得水泄不通。老干的棺木前一条白绸挽幛冲天而起,上书八个大字:来咧走咧——一生干净。
许多老街人这才知道,原来老干有个很雅的名讳: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