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林沟村的龚宝夫妇,是全村里每年出去打工最早、回家过年最晚的。即便这样辛劳挣钱,他家房子却是全村最破旧的。乡亲们都不明白,这小夫妻俩挣的钱去哪儿了?只有龚宝夫妇俩心里清楚。
龚宝的妻子叫翟英,一朵花似的女子却患上了不孕症。女人不能生育,这在农村是很丢脸的,夫妻俩不敢对乡亲们说破,只是每年出去打工时悄悄地寻医问药。结婚4年来,夫妻俩不断地变换打工的地点,为的就是找大医院诊治。
今年,龚宝相中了深圳的妇科医院。夫妻俩正月初八就动了身,到县城的火车站乘火车。候车室里挤满了人,夫妻俩就在广场上找了块空地,坐在行李上边说话边等车。
翟英小声地对丈夫说:“我看今年去深圳咱们就安心打工,不看病了。我都快吃了一麻袋药了,没用的。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就这样扔到水里,太可惜。”龚宝瞪了妻子一眼,算是回答。
龚宝这一瞪眼,翟英好半天不敢吱声。她不能生育,自觉亏欠丈夫的,所以凡事都依着丈夫。但是,她确实吃药吃怕了,对治好病没信心,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龚宝,要不,我们抱养一个孩子吧?”
“抱养一个?”龚宝想了好半天才说,“倒也行。这样也不耽误你治病,要是治好了,我们再生一个亲生的……”说到这里,他打住了。因为他看到,旁边不远处一个妇女正往这边打量,明显在偷听他们说话。
这个妇女年纪与龚宝和翟英相仿,只是脸带病容,怀里还抱着个襁褓,一个两三个月大的孩子睡得正香。
只见这妇女站起来,走到龚宝夫妇俩面前蹲下,搭讪着问:“大姐不能生育?想抱养一个孩子?”
翟英一时僵住了,龚宝气恼地瞪着她,冷着脸问:“这跟你有关系吗?”
妇女忙赔着笑脸说:“大哥别误会,我是想将我的孩子送人。在这里转悠了一上午,找不到合适的人家。刚才听你们说不能生育,我才放心,再说看大哥大姐也是厚道人……”
龚宝和翟英惊讶地看着对方。龚宝问:“这是你的孩子吗?”妇女急迫地点了点头:“当然是我的孩子。”“你的孩子,你怎么舍得送人?”龚宝还是半信半疑。
妇女的眼眶顿时就红了,哽咽着说:“我男人上个月去世了,我又有病,实在没能力抚养这孩子了。唉,孩子是娘的心头肉啊,要不是实在没办法,谁会想到这一步。”
龚宝和妻子同时去看襁褓里的孩子,孩子的脸粉嘟嘟的,十分可爱。夫妻俩眼神里都流露出对这孩子的喜爱。翟英伸手接过襁褓,说:“这孩子没什么毛病吧?我们村的大祥叔前年捡了个孩子,可惜是先天性双腿畸形,将大祥叔夫妻俩给拖累的。我得看看。”说着解开了襁褓。看见襁褓里还裹着一袋奶粉,再看孩子,是个女娃,健康得很。见翟英还在检查孩子,妇女心疼地叫起来:“这么冷的天,可别冻坏了我的孩子!你们这样粗心,我还真不放心将孩子给你们。”说着就来抱孩子。翟英忙说:“你放心,我们会把孩子亲生的一样对待。只是有一条,你以后不能来找我们要孩子。”
“这你放心。”妇女抹着泪说,“我之所以选择到车站来送孩子,就没打算日后再去认。
车站里都是南来北往的人,谁也没个牵扯。”
一切谈妥之后,妇女抹着泪,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龚宝和翟英轮番抱着孩子,笑得合不拢嘴,他们终于有孩子了,这真是老天送给他们的宝贝!
二
夫妻俩欢天喜地,连乘车的时间都忘了。还是旁边一个青年过来提醒:“你们是去深圳吧?早就检票了。”龚宝这才慌忙提上行李,翟英抱上孩子,两个人匆匆上了车。
火车出站大约半个小时,孩子就醒了,开始闹腾起来,咧着小嘴哇哇大哭。龚宝和翟英没当过父母,一时手忙脚乱起来,这个哄那个晃,孩子就是哭个不停。翟英醒悟过来:“宝贝是不是饿了?刚才那袋奶粉呢?”
在车站重新裹孩子的时候,龚宝将那袋奶粉放在自己随身的包里了。他打开包,拿出奶粉袋,这才想起,这么小的孩子,哪会用茶杯喝奶?得有奶瓶啊!
火车上没有奶瓶卖,夫妻俩急得没办法,旁边乘客说,一会儿火车就要进一个小站,兴许小站的店铺里有的卖。翟英只得抱着孩子不停地晃动,等着火车进站。
火车进站只停靠3分钟。车门一开,龚宝就提着随身的小包跑了下来,翟英也抱着孩子紧紧跟着。站台上推着手推车卖副食的倒不少,可是都没有卖奶瓶的,有人告诉他站外有家小超市,可以去那里问问。龚宝一听转身就往站外跑。
翟英在站台上等着,3分钟时间眨眼就到,乘务员在催下人们上车,火车要开了。翟英抱着孩子跑到车门前又犹豫了,丈夫还没回来,她不能丢下丈夫一个人走呀!她急得直跳脚,但火车不等人,时间一到,“呼哧呼哧”就启动了。翟英追着火车大喊:“等等我,等等我!”她这一喊,车窗里探出一个脑袋来,对着她大叫:“你们为什么不上车?你们打算干什么?”
翟英一愣,那个对着她大喊大叫的,就是这孩子的亲生母亲。她怎么也在车上?那妇女想从车窗里钻出来,被乘务员拉住了。她显然急了,大叫:“我的孩子还在外面,放开我!”她见挣扎没有用,就扯起嗓子冲翟英大声喊:“你们千万不能给孩子喂奶粉,千万!”火车渐渐驶远了。
翟英站在那里发愣,龚宝跑了回来,他还是没买到奶瓶。看到火车已经开走了,他气得直跺脚:“你怎么不上车?我们的行李还在车上呢!”翟英似乎没听见他的话,怔怔地说:“她在车上。”“谁?谁在车上?”龚宝一头雾水。“那女的,这孩子的亲妈。”翟英疑惑地说,“她刚才还想跳车来追我们呢。你说,她是不是反悔了,想要回孩子?”
龚宝也怔住了。明明看到那妇女离开了车站,怎么会在火车上呢?难道人家真的是反悔了,追上来了?他迟疑着说:“要是人家真的想要回孩子,我们还是给她吧,毕竟人家是……”一句话还没说完,翟英着急地叫了起来:“才不呢!她这不是逗弄咱们吗?她说了把孩子给我,就是我的!”她将孩子抱得紧紧的,生怕别人抢了去。短短的两个小时,翟英对孩子已有了感情,完全将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了。
三
此时,火车上的那个女人急得快疯了,因为她压根儿就没打算把孩子送给龚宝夫妇,只是想利用一下他们。
这个女人叫李菊,与翟英和龚宝是同一个县的人,李菊的生活原本富裕而平静,她丈夫是开五金店的,收入不错,对她又体贴,她平日里不用做事,只是打打麻将消磨时间。但就在打麻将的时候,她结识了一个叫杜强的人。这杜强是个毒贩,知道李菊家有钱,一心想把李菊发展成自己的顾客,所以一方面对李菊阿谀奉承百般讨好,另一方面趁打麻将的机会,偷偷地往李菊的茶杯里放毒品。等她明白过来时,她已染上了毒瘾,离不开杜强了。
吸毒3年,原本富裕的家庭开始入不敷出了。丈夫几次逼李菊戒毒都没有成效,绝望中和李菊离婚了。离婚时李菊已有身孕,为了让丈夫与她复婚并为她吸毒提供金钱,她生下了孩子。谁知离婚后丈夫就去了外地做生意,与她再也没有任何联系。添了孩子,她更没钱吸毒了,天天难受得用头撞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杜强赊给她一些毒品。杜强正想物色一个人帮他贩毒,于是劝李菊:没钱吸毒的人,最好的出路就是以贩养吸。就这样,李菊铤而走险,走上了贩毒的道路。
今天是李菊第一次贩毒,任务是将500克毒品送到深圳。所有细节都是杜强计划好的,让她将毒品装在一只空奶粉袋里,然后封好口,再塞进孩子的襁褓,这样就不会引起怀疑。但抱着孩子真要上火车时,她害怕了,候车室门口就有安检,要是被检查出来怎么办?她一直抱着孩子在火车站广场游荡。这时她无意间偷听到龚宝和翟英的谈话,于是她灵机一动,假意说将孩子送给龚宝夫妇,让他们帮她带毒品上车,只要到了地点,再想办法将孩子要回来,一切就0K了。
本来一切都顺利进行,哪知道龚宝夫妇下车去给孩子买奶瓶,错过了上车。李菊急啊!这一错过,她很难再找到这对夫妇,那么,孩子和毒品就算全丢了!更让她害怕的是,龚宝夫妇不知道奶粉袋里装的是毒品,他们要是将毒品当奶粉冲泡给她的女儿喝,她的女儿还有命吗?而且这种情况随时会发生,龚宝他们下车,为的就是买奶瓶给女儿喂奶呀!
李菊急得快哭了,再怎么坏的母亲也是母亲,没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她想跳下车去追龚宝夫妇没成功,只得慌忙打手机给杜强,带着哭腔说:“有一对农村夫妇抱着我的孩子在红坎县火车站下了车,东西也在孩子身上……。”话还没说完,杜强就破口大骂:“你他妈的要是弄丢了,老子要你的命!”骂完了,电话也挂断了。
李菊的心灰了,看来想让杜强去找龚宝是不可能的。别的不说,杜强在家里,等他赶到红坎县火车站,龚宝夫妇早就不知去哪了。现在一切只能靠自己,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首先赶到龚宝夫妇刚才坐的座位,他们的行李还在。她打开行李翻起来,运气还算不错,在一只大包里,她找到了龚宝的身份证。她总算知道抱走自己孩子的是谁,家住哪里了。
但问题是龚宝随时会给她的女儿喂奶,她得赶在他们买到奶瓶给孩子喂奶前找到他们,不然,女儿必死无疑!
李菊心焦如焚,她得分秒必争,找到他们。车厢里不可能跳车,她又去了厕所,打算从厕所窗户往外跳。
进了厕所关上门,她发现窗口钉了两根钢条。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劲,硬是将两根钢条拉弯,拉开窗户将头探出去。还别说,腾出的空间足够她钻出去。
她脱下外套,将袖子系在一根钢条上,然后抓着外套往车窗外爬。火车风驰电掣,耳畔呼呼生风,她害怕得浑身颤抖。但此时的她也顾不得了,硬着头皮爬出窗外,抓着外套悬在空中,将身体一点一点地往下移。
她心里默念了一句:“宝贝,妈妈来了。妈妈要是摔死了救不了你,你也别怨我。”然后牙一咬,眼一闭,手一松,整个人就落了地。巨大的惯性让李菊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顺着路基一路滚了下去。
路基上的石碴将李菊身上扎得到处是伤,手上、腿上、脸上都在流血,疼痛难耐。但她已顾不了这些,很快爬了起来。她看到不远处有一条公路,精神一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奔到公路上,拦住一辆往红坎县方向开的货车,坐了上去。
从李菊跳车的地方到红坎县城不到20公里,货车只开了半个小时就到了。李菊还没等货车停稳就跳下车,打了的,催着司机往火车站赶。
李菊发了疯似地冲进站台,但哪里还有龚宝夫妇的人影?站里站外找了个遍,仍然没发现女儿和那对夫妇。李菊忍不住哭出声来。
四
其实,龚宝夫妇前几分钟刚离开红坎火车站。火车开走后,龚宝和翟英就在站台上商量该怎么办,是不是乘下一班车去深圳?商量的结果是:不去深圳了,回家!这主要是翟英担心到深圳后会碰上李菊。龚宝想了想同意了:“行。反正现在有了孩子,你去深圳也没办法做事,你就在家里照顾孩子吧。”
两个人出了车站,首先要做的事是买奶瓶,孩子还一直饿着呢。在离火车站附近一家店铺里,他们终于找到了奶瓶。龚宝当即买了一个,然后从包里拿出“奶粉”,这才想起来,要有水才能冲泡。他向店铺老板讨要开水,店铺老板不说有没有开水,只是拿出一袋奶粉向龚宝推荐,说这奶粉如何如何好。
龚宝明白老板的那点心思:想要开水,就得买他的奶粉,否则一准会说没有开水。反正奶粉是长期需要的,龚宝点头说:“好,我买一包。”店铺老板立即热情地剪开奶粉袋封口,又去拿开水,这样龚宝想反悔都来不及了。
刚买的奶粉拆了封,龚宝就用它给小婴儿冲泡了。他们谁也不知道,正因为店铺老板的自私,才保住了这孩子的一条小命。
孩子吃了奶不再哭闹,张开双眼不断地打量着翟英。夫妻俩一边开心地逗弄着孩子,一边出了店铺往汽车站走。
翟英抱着孩子,龚宝将随身的小包挂在肩上,一手提着刚买的奶粉和奶瓶,另一只手不停地逗孩子的脸,对孩子说:“小家伙,我现在是你爸爸了,叫爸爸,叫。”翟英乐了:“她这么小哪会叫,要叫也是先叫妈妈。”两人正说着,一个人从身后蹿过来,一把夺下他手上的奶粉,飞快地跑了,奶瓶也被撞到地上摔碎了。
龚宝一怔,立即反应过来:青天白日公开抢劫,也太大胆了!他拔腿就追,大叫:“站住!将东西还给我!”抢东西的青年手中攥着奶粉,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翟英迈着碎步紧跟在丈夫身后,喘着气喊:“别追了!不就是一袋奶粉吗?犯得着吗?”龚宝想想也对,反正自己包里还有奶粉呢,饿不着孩子。就站住了,抢东西的青年回头看了一眼,见他不再追赶,就放心地跑了。那青年回头张望时,龚宝愣住了:这人有点面熟,在哪见过?
翟英追上丈夫,安慰道:“一袋奶粉嘛,丢了就丢了。”龚宝却没头没脑地说:“这人我认识,我想起来了。”“你想起谁来了?”翟英不解地问。“那个抢奶粉的人,就是在火车站提醒我们上车的小青年。”龚宝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呢,原来是个抢劫的,连孩子的奶粉都抢!”
五
李菊在红坎县火车站没找到龚宝夫妇,正为自己女儿的安危伤心痛哭时,突然接到杜强打来的电话。杜强说:“货已经找到了,我已经拿到手了。”李菊又惊又喜,连珠炮似地发问:“你找到那对夫妇了?那我的孩子呢,她还活着吗?”“活着呢。”
李菊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抹着眼泪笑了。其实,她不知道,从她带着货到火车站起,杜强就一直跟在后面监视她。龚宝夫妇忘记上车时是他过去提醒,中途龚宝夫妇下车买奶瓶,他也紧跟着下车。当得知龚宝不打算再去深圳时,他就想将货取回来,只是火车站人多下不了手。后来在半道上他才瞅准机会下手了。
李菊问杜强:“那对夫妇在哪?我要要回我的孩子。”
杜强懒洋洋地说:“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要回孩子,你养得活吗?我觉得将孩子送给那对乡巴佬,反而是孩子的造化。”一句话说得李菊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的确,她吸毒的钱都没有着落呢,哪有钱养活孩子?不要回孩子就不要回孩子吧,只要孩子好好活着,她就该知足了。
但过5分钟,杜强就再次打来电话,惊慌地说:“货出了问题。”“出了问题?什么问题?”李菊的心又砰砰跳起来。杜强说:“我抢回来的是一包真奶粉,那包货还在那对夫妇手里,而且不知道他们去哪了,我找不到他们。”
一听这话,李菊吓出一身冷汗。因为龚宝还是有可能将毒品当奶粉喂给她女儿吃。她带着哭腔问:“那怎么办?我女儿会出事的!”“出事出事,你就知道你女儿会出事!”杜强气冲冲地在电话里骂她,“你知不知道,那包货要是拿不回来,我们将损失多少钱?都是你这蠢女人给闹的!你想要你女儿不出事,就得快点找到那对夫妇。”
两个人在电话里商量,觉得龚宝夫妇去汽车站的可能性最大,于是决定去汽车站找龚宝。李菊赶到汽车站时,杜强已在那里等她,第一句话就是:“要是丢了货,看我怎么弄死你!”
李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比杜强更心急。两个人从候车室到停车场,再到每一辆准备出发的客车,都一一查看,但就是没发现龚宝夫妇。半个小时过去了,两个人一无所获。李菊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流着泪说:“我要报案,我要让警察帮我找他们,不能让他们将那东西喂给孩子!”
杜强一巴掌掴在李菊脸上,大骂:“你这个蠢货!你想找死?你要是敢报案,老子就弄死你!”
杜强打人的举动引起了车站候车室一位民警的注意,他立刻跑过来,大声喝斥:“干什么?你为什么打人?”杜强一惊,忙用手环住李菊的腰,赔着笑脸对说:“我们是两口子。”民警问李菊是不是,杜强悄悄在李菊背上掐了一下,李菊略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她掏出龚宝的身份证递给民警,急迫地说:“你们能不能帮我找找这个人?我的孩子丢了,我知道是这个人带走了我的孩子,我怕他会……”
生怕她说出“将毒品当作奶粉喂给孩子”的话,用力在李菊的背上又掐了一下,痛得李菊直咧嘴。这一痛,李菊也清醒了,毒品的事是万万说不得的。杜强忙在一旁说:“我们就是为了孩子的事吵架的,孩子丢了,你说,我能不着急上火吗?”
民警批评了杜强几句,问他们孩子是什么时候丢的?这龚宝是什么人?他们怎么知道孩子在龚宝那里?杜强忙从民警手里拿过龚宝的身份证,说:“我们和他是老乡,是一起出来打工的。刚才有事托他照管一下孩子,哪知道他和孩子都不见了。你们要是能帮忙找一下更好,要是不能帮忙,我们就自己找去。”
听他这一说,民警安慰说:“既然是这样,你们就不用担心,我想他可能是暂时离开一会儿,可能很快就会回来。我会帮你们留意的。”
杜强匆匆拉着李菊出了车站,一出门,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压低声音骂李菊:“你这个蠢货!你跟警察有什么好说的?你既然有那个人的身份证,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听他们商量说要回家,我们照身份证上的地址找到他家不就得了!”
李菊说:“等我们找到他家只怕迟了,他要是在这段时间给孩子喂奶怎么办?我必须在这之前找到他们!”
杜强眼一瞪,吼了起来:“你给我闭嘴!不许你再提喂奶的话!”他招手叫来一辆出租车。李菊只得跟杜强一起坐上出租车。一路上,她不断地在心中祈祷,但愿女儿吃了一次奶后不再饿,不再哭,这样,龚宝夫妇就不会再给孩子喂奶了。
杜强和李菊他们乘出租车只花了一个多小时,就赶到了龚宝家所在的林沟村。杜强和李菊向村民打听到了龚宝家,然后急迫地赶过去。只见龚宝家的大门上了锁,显然,龚宝和翟英还没回来,他们只得在龚宝家门口等。
六
龚宝夫妇去哪了?原来,龚宝和翟英在离红坎县火车站不远的地方就遇到一辆开往家乡的客车,他们就半道上了车。在离家不到两里地的地方,龚宝又改了主意,提前下车。他对妻子说:“我们若是这样抱着孩子回去,全村人都会知道这孩子是抱养的。不如先到燕尾山我姐姐那里住上年把时间,以后再带孩子回去,就说孩子是我们在外面生的。”
这话说到翟英心坎儿里去了。
要想瞒住大家,日后好抬头做人,现在就不能回家。只是,他们的行李在火车上丢了,不回家就没有换洗的衣物。龚宝将那包假奶粉和新买的奶瓶交给翟英,说:“宝贝到现在两个小时没吃奶了,只怕早饿了。你快些去我姐姐那里,泡了奶粉喂孩子,我回家拿些换洗衣服就过去。”翟英点点头,独自抱着孩子去了龚宝姐姐那儿。
龚宝回到林沟村时,村民告诉他说有一男一女两个人找他,现在还在他家门口等着。龚宝连忙往家中赶,远远地果然就见有两个人在他家门口守着。龚宝一眼就认出了李菊,这不是孩子的亲生母亲吗,怎么找到自己家里来了?龚宝转身就走,李菊眼尖,已经发现了,拔腿就追,大喊:“龚宝,站住!”
龚宝转念一想,人家都找上门来了,自己躲又有什么意义?既然人家这么想要回孩子,就还给人家吧。他站住了,问李菊:“你到底搞什么鬼?是你自己主动说将孩子送给我的,现在怎么又反悔?”李菊见只有龚宝一人,顾不得回答他的问题,急迫地问:“我女儿呢?她在哪?”“你们有没有将那包奶粉冲给我女儿喝?就是我放在襁褓里的那包。”
龚宝茫然地摇了摇头:“没呢。咋了?”李菊长长地吁口气:“没就好,没就好。谢天谢地!”
龚宝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已听出了点道道,似乎那包奶粉是喝不得的。他说:“虽然刚才还没喝,但保不准我老婆这会儿有没有喂她。那包奶粉怎么了,有问题吗?”
李菊本来松了一口气,听到这话又紧张起来,叫起来:“你老婆在哪?我女儿在哪?”
龚宝说:“她抱孩子去燕尾山我姐姐那儿了。”
李菊一把扯住龚宝的衣袖,拉着龚宝就走:“|快!快带我去,千万不能让你老婆将奶粉喂给孩子!”
龚宝犟着不动,固执地问:“那包奶粉到底怎么了?”
事已至此,李菊再也顾不了那么多,压低声音说:“那包里装的不是奶粉……”一旁的杜强听了吓了一跳,想制止已来不及了。李菊接着说,“里面装的是毒品!要是喂给孩子吃了,孩子就完了!”
一听这话,龚宝怔住了,接着惊叫起来:“天啊!我还让翟英快点去我姐姐那儿给孩子喂奶,这不是要了孩子的命吗?只怕她这会儿已经到我姐姐家了。”说着拔腿就要赶去姐姐家,李菊也紧紧地跟在后面。杜强并没急着跟上,而是双眼四处张望,他是担心刚才李菊说的话被别人听去。他见四处无人,这才放下心。又看到旁边有一块地基,地上散落着几根钢筋。杜强立即跑过去,抓起一根两尺来长、头部尖利的钢筋,然后去追龚宝和李菊。此刻他心里已生出了杀人灭口的念头,因为龚宝已经知道了毒品的事,他不得不杀人了。当然,杜强必须等到龚宝领他们找到那包货后才动手。
这里龚宝领着李菊和杜强往燕尾山狂奔,而那边翟英抱着孩子已经到了燕尾山姐姐家。说是姐姐家并不确切,这里只是姐姐和姐夫放养柴鸡的地方。龚宝的姐姐是个养鸡专业户,相中了燕尾山可以自然放养柴鸡的环境,所以在山上修了鸡舍,盖了临时住所。这里方圆两里没有人家,翟英带着孩子住在这里,确实是个掩人耳目的好地方。
过年前,养鸡场里的鸡都卖掉了,姐姐姐夫也不在家。大概下山去拜年还没回来,大门上了锁。翟英本来想等姐姐回家了再进门,无奈孩子醒了,唧唧歪歪一个劲地动弹,显然是饿了。翟英也就顾不了那么多,将孩子放在地上,把门板卸了下来,然后抱着孩子进了屋。
一进屋,翟英就直奔保温瓶,瓶里正好有开水。她拿出那包“奶粉”,拆封倒了一些到奶瓶里,然后冲上开水,只等凉一些就喂给孩子。就在这时孩子哭闹起来,显然是饿了。翟英只得一次次地将“奶”滴到自己手背上试温度。孩子哭得翟英心都乱了,只得揭开奶瓶盖,不停地往里吹。又过了一会儿,试试温度,基本可以了,她立即盖上奶瓶盖,将奶嘴往孩子嘴里送。
就在这时候,外面响起一阵匆匆的脚步声。翟英以为是姐姐和姐夫回来了,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奶瓶,刚想出门看个究竟,只见龚宝狂奔进屋,气喘吁吁地大叫:“不能喂奶!”
翟英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龚宝一巴掌把她手上的奶瓶打到地上,摔破了。翟英恼了:“你干吗?发什么神经?”龚宝上气不接下气说:“这不是奶,是毒品!”翟英顿时就蒙了。
这工夫,李菊已跑了进来,接着是杜强。李菊急着去看襁褓里的孩子,一边紧张地问翟英:“你喂了没有?”
翟英还有些犯蒙,说:“正要喂,还没喂呢。”李菊长长吁了一口气,这才感到浑身无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杜强进屋后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方桌上的那袋“奶粉”。他用手沾了一点,放进嘴里尝尝,然后吐出来,满意地笑了。总算找到货了,但他并不急于拿走,四周打量一番,然后问翟英:“这里人呢?”翟英茫然地答:“什么人?就我呀,姐姐他们还没回呢。”
听了这话,杜强放心了,举起那根钢筋,就往背对着他的龚宝的后背用力刺去。
翟英看到这一情况,吓得大叫:“龚宝!小心!”说着猛地推了龚宝一把。龚宝身体一偏,杜强手中的钢筋一下子扎在他的肩膀上,鲜血顿时汩汩地冒了出来。
龚宝痛得大叫一声,李菊也吓得“噌”的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大叫:“你疯了?杀人是要偿命的!”杜强大骂一声:“你这蠢货!贩毒就不偿命?不杀了他们,你我都保不住命!”一句话将李菊说得愣在那里。
杜强嘴里骂着,手上毫不松劲,他将钢筋再次举起,往龚宝身上扎去。龚宝吓得踉跄倒退,仰面倒在地上,倒地的同时,他冲翟英喊了一声:“翟英,快跑!”杜强挥舞着钢筋,再次扑上来。
翟英终于反应过来,但是她没有跑,而是抱着孩子迎着杜强冲了上去,用身体护住丈夫,大叫:“住手!”杜强冷哼一声:“你要占先就让你占先吧,反正都是死!”举起钢筋就往翟英胸口刺去。龚宝挣扎着想爬起来制止杜强,但肩膀伤口剧痛,根本爬不起来。
这时李菊终于醒悟过来,这一下刺过去要是刺中了孩子,孩子就没命了。她大叫一声:“别伤着我女儿!”奋力扑了上去,将身体隔在杜强和孩子中间。杜强收不住劲,“扑哧”一声,钢筋已有一半没入李菊的后背,一口鲜血从李菊的嘴里喷出来,正喷在襁褓上。李菊冲翟英叫了一声:“快跑,带着我的孩子!”
翟英一愣神,俯身就去拉丈夫,但连拉了两次,龚宝都站不起来。龚宝骂了一句:“你这个臭娘们,还不快跑!”翟英含泪说:“你要不走我也不走,咱们死在一块!”说着硬拽龚宝起来,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扶住丈夫往外跑。
杜强的钢筋扎进李菊背上,拔了两次都没拔出来。见翟英和龚宝往外跑,他顾不得拔钢筋,拔腿就追。李菊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抱住杜强,他说:“你就放了他们吧!我是活不成了,我女儿需要人来抚养啊!”
“你这个蠢货!都是你坏了老子的事!”杜强骂一声,一拳打在李菊的太阳穴上,李菊顿时倒地。但倒地的同时,她用双手死死箍住了杜强的双腿。
杜强又踢又蹬,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用尽力气拔出李菊背上的钢筋,握着血淋淋的钢筋就往外追。可是前面却没看到龚宝夫妇。他俩去哪了?按理,龚宝伤得那么重,跑不了多远。杜强正停下来四处张望,忽然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哭声似乎来自身后。他立即循着哭声方向寻找起来。
翟英他们的确没有跑多远,丈夫的伤太重跑不动,这样逃是逃不过杜强的追赶的,她看到那些空空的鸡舍,有了主意,抱着孩子搀着丈夫躲进了鸡舍里,只等杜强走了他们再出来。可现在孩子一哭,又招来了恶狼,丈夫伤得那么重,已没有能力抵抗,自己是个妇道人家,又赤手空拳,还抱着个孩子,这如何是好?
翟英用手去捂孩子的嘴,一旁的龚宝有气无力地说:“你这样会闷死她的,快放手!”说完便昏了过去。翟英只得放手,这下孩子的哭声更加响亮,翟英几乎是哀求地小声喊:“宝贝,别哭,别哭!”但没有用,她几乎听得到杜强的脚步声了。
也是急中生智,翟英将自己的手指头塞进孩子的嘴里,孩子果然就停了哭闹,吮吸起她的手指来,但只吮了几下,吮不出什么东西,又咧嘴要哭。翟英急了,一下子咬破了自己的另一只手的中指,血立即流了出来,她将带血的手指塞进孩子的嘴里,孩子贪婪地吮吸起来。孩子每一次的吮吸,翟英都感到钻心地疼痛,但只要孩子不哭,就有生还的希望。
杜强听不到孩子的哭声,终于停下了脚步。他在外面叫喊:“龚宝,出来!你跑不了了,你自己出来,我会让你死得痛快些。”说着,一间间鸡舍地寻找过来。
眼看杜强就要找到翟英他们藏身的鸡舍了,这时,只听外面一声闷响,接着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狗日的!我叫你凶?”这是姐夫的声音。翟英心中一热,从鸡舍里探头出来,她看到姐夫的手里握着一把锄头,身后站着姐姐,而刚才还凶恶叫嚣的杜强,已倒在地上。
七
龚宝3天后才从县医院的病房上苏醒过来的。他看到妻子正抱着孩子守在身边。第一句话就问:“你和宝贝,都没事吧?”当看到妻子点头时,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翟英告诉他,是姐姐和姐夫制伏了杜强。杜强已被公安局关了起来,但是李菊已经死了。龚宝叹了一口气:“看来,这孩子只能由我们来抚养了。这一闹,大家都知道宝贝不是我们亲生的了。”
“不是亲生就不是亲生吧。”翟英亲了亲怀里的孩子,“只要我们对她好,她也会将我们当亲生父母的。”
龚宝点了点头,沉默半天突然冒出一句:“我们搬家吧,为了宝贝,我们得换个地方住。”
翟英愣住了,好半天才问:“为什么?你还是怕她日后长大了知道不是我们亲生的?”
龚宝摇了摇头:“不,我是怕她以后知道她的亲生母亲是贩毒的,会有心理负担。我们得找个没人知道这些底细的地方去生活。我们做了她的父母,就要为她着想不是?”
翟英将孩子递给丈夫,自己轻轻地靠在丈夫身边,柔声说:“一切都依你,谁叫你是孩子她爸呢!”夫妻俩笑了,襁褓里的孩子也发出了“咯咯”的笑声,似乎听懂了父母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