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出天梭公司大门的时候,金淼几乎要瘫倒了。毕业半年来,他几乎每天都在为生存而奔波。每天他都是满载希望而去,又都是带着失望和惆怅而归。他的心绪恶劣透了!他来自黄土高坡,四年前,他考上南方这所名牌大学时,整个村庄沸腾了。百年就出这么一个大学生,乡亲们能不高兴吗?他也欣喜若狂,天真地认为自己从此可以告别那片贫瘠的黄土地了。谁知像他这样没有任何背景的农家子弟要想在城里扎根,难呵!
南国的夏日酷热难当,一阵阵热浪不断地从海面卷来,行走在发烫的柏油路上的金淼浑身大汗淋淋,他真想买支棒冰来解解渴,把手伸到裤袋半截又抽了出来。“算了吧,”金淼叹了声气,“一块钱可以买两块馒头呢,吃了棒冰午餐就吃不上了。”他艰难地咽下了口水,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由于他只顾埋头赶路,竟与对面一个脚步匆匆的行人撞了个满怀。他正想发火,见对方连声向他道歉,心中的火气这才消了。不料那人走了三、四步后又掉过头来,拦住金淼,赔着笑脸问:“请问先生一下,这附近有厕所吗?”
金淼这时才打量起面前这个人。烈日下,只见他戴顶草帽,一身乡间农民装束——短袖衬衫灯笼裤,年龄在六十岁上下。望着他这副模样,金淼不禁想起自己那位至今仍守在贫瘠的黄土高坡上的父亲,心中油然生出几分亲切感,心想:厕所倒是有,不过是在街那头,要走两三里路,等走到那里,老伯早尿到裤子里去了。金淼低头沉思一会,猛一拍脑袋,人变得清醒起来:街对面就是区教育局,里面有洗手间。他曾到那里应聘过,熟悉里面的情况。于是他朝那老伯友善地点了点头,道声:“请跟我来!”
教育局的洗手间在二楼,金淼把那老伯领到洗手间,就掉头走了。下到楼梯一半时,金淼又停住了脚步,心想:里面像迷宫一样,七拐八弯,那乡巴佬肯定找不到出去的路,我还是回去等他,帮人就帮到底吧。金淼在洗手间外等了两三分钟,不见那老伯出来,进去一看,里面空无一人。“那老伯果然是迷路了。”金淼摆了摆脑壳,苦笑着退了出来,耐着性子守候在楼梯口。等了五六分钟,才见那老伯急匆匆地从楼里面钻了出来。一见金淼,那老伯不好意思地摘下草帽,笑了笑说:“这是什么鬼地方呀?拐来拐去的,都快把我转晕乎了。你还等在这里呀,难得遇到你这样的热心人。难得!难得!”边说脸上汗珠直淌。
金淼受到夸奖,反倒显得不好意思。他领着那老伯顺着原路下了楼,走到大门口时才用关心的语气对他说:“今后再进城最好找个伴,城里道路复杂,巷子又多,方向不好辨认。”
老伯感激地应道:“我外甥女早给我约好伴了,说要到车站接我。我等了半个多小时不见人影子,尿又憋得慌。车站没有厕所,只好转到街上找。多亏遇到你。不然,这泡尿就撒到裤子里了。”
说着说着两人出了大门,一阵热浪迎面扑来。大门口左边有卖冷饮的,那老伯掏出钱来买了两杯冰红茶,递了一杯给金淼:“天热,喝杯凉茶解暑。”
金淼又饥又渴,一手接过两三口就喝了个精光。那老伯见状又给金淼买了一杯茶,直到他喝到见底时才关切地问声:“这么热的天也出来逛街呀?”
“逛街?”金淼苦笑一声,“哪有这份闲情逸致?半个月内再找不到工作,我就要住到难民救济站去了。”
那老伯听后有点惊讶:“城里找工作这么难?”
金淼应道:“僧多粥少,大公司大企业多被那些有背景的子女占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子女求份职业比登天还难。上午去了一家叫天梭的民营企业面试。老板是个女的,看过我的材料后拿我当开心果,给我出了个怪怪的题目:假如我母亲和妻子同时掉在水里,我应该先去救谁?我也没好声气地回答:我母亲死去多年早化成灰了。至今我还是冬天里落光叶子的梧桐树——光棍一条。结果又被刷了。”
那老伯有点耳背,没听清那家公司的名字,故又重问了声:“那家公司叫什么?”
“天梭。”金淼应道。
“哦!”只见那老伯的嘴角猛烈地牵动了一下又住口了。略作沉思后,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纸片央求金淼:“小弟,老伯再请你帮个忙。这上面是我外甥女的电话,叫她到这儿来接我。我手机没电了。”
金淼掏出自己的手机,照上面的号码拨了一遍,没过多久,一辆“奔驰”就开到他们面前。金淼暗吃一惊:这老伯究竟是何方神仙?对方竟派这么豪华的轿车来接他?没等金淼回过神来,那老伯已坐上轿车。临走前,那老伯从车窗中探出半个身子,笑眯眯地朝金淼挥了挥手,喊道:“小弟,祝你好运!”
这件事金淼很快就忘记了,如同那隔夜的露水消失在阳光下。民以食为天,为了生存,每天,他又照旧上街寻找职业,四处奔波,傍晚时才带着一身疲乏回到廉租房中。
第四天早上,金淼正徘徊在闹市中心时,突然接到天梭公司的电话,说他已被公司录取,要他前来公司报到。难道这是天方夜谭?他曾当着那女经理的面要回自己的应聘材料并把招聘的表格撕碎了。他不信天上有馅饼掉下来。他当街拦了辆“的士”赶往天梭公司。
金淼很快就赶到天梭公司,推开总经理的门,金淼愣住了。只见那老伯正和女经理并排坐在一起喝早茶。那女经理一口一声“舅”叫得怪甜呢。那老伯见金淼来了,异常高兴,双手拉着他连声喊谢。原来那老伯叫郑依泉,那天他搭班车准时到了车站,而他外甥女派去接他的车却在半途遇到堵车,比预定时间迟了近一个小时,没有接到老伯。
那女经理也认出金淼来了,她亲自给金淼端来一杯热茶,用一种充满敬意的语气说:“我舅已经向我介绍过你的情况了。敬老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现在更应该让它发扬光大。我们公司需要的就是像你这么有爱心的员工。我荣幸地通知你:你已经被公司破格录取了。下午就可以来上班。”
谁知金淼竟出人意料地说:“我不想在女人手下做事。”对那次应聘,他本来就没抱多大希望,招收的名额只有十名,应聘的人多达一千五百多人,偏偏这女经理又出了个那么怪怪的题目,至今他心中还憋着气呢。
女经理听了金淼的回答,顿时惊得瞪圆了眼珠。她知道他的气还没消,便诙谐地回了句:“那你今后也不想娶女人做老婆了?”
金淼也被逗笑了,只好应了声:“那另当别论。”两天前,最后一次求职失败后,他毅然作出抉择:回老家去创业,在黄土地上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新天地。
“哪你想要干什么?”女经理关切地问,态度显得很和蔼。
金淼深有感触地应道:“求职半年中,我四处碰壁,这使我终于明白了,城市不属于我这样的农家子弟。我决定回家乡创业,我要在黄土高坡上创办一个农场,专门生产亚热带花卉与绿色食品。”
女经理问:“我记得你学的好像是花卉专业?”
“正是。”
女经理又问:“办这样一个农场需要多少资金?”
“100万元就够了。”金淼胸有成竹地应道。
“你看这样好不好?”女经理略作思索后用商量的口气提议:“我们天梭公司出资金,你们一方出土地、人力、技术,收成对分。你很有志气,有爱心,也很有个性,我相信就凭你的聪明才智与顽强的性格,你的事业一定会成功的。”
“法人代表应该是我。”金淼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回答。
“那自然。”女经理应得也很干脆。
“成交!”
金淼与女经理击掌为誓,依泉老伯也眼含泪花在一旁为他们鼓掌欢呼。这是中国最古老最原始的合同,没有任何文字,全凭信誉,也是最淳朴的民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