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乾隆年间,适逢天下大考。浙江乡试开考那天,天降大雨,监考官巡视考场,路过一位叫孙华鑫的考生身边时,见该考生只是愁眉苦脸地呆坐,问他为何不抓紧做文章?他只是埋头不语。问得紧了,他说到时候自会交卷。监考官不再管他。可头场结束,监考官前来收卷,掀开考号帘子,只见那孙华鑫胸口正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早已倒在血泊中气绝身亡。
此事惊动了主考官皇甫德,当即令人脱其衣帽,验证有无其他外伤。岂料鞋帽一脱,在场的人不由大吃一惊!此人并非前科秀才孙华鑫,而是一个年轻女性,她女扮男装,礼帽长衫掩饰住娇柔的身材。再看她的试卷,并没有依题作文,而是在白卷中夹了一张控告溧阳府所属的郾城县令郭皓的血泪状。这时,皇甫德忽然想起三天前,他初来浙江时,曾有一位女子在贡院前拦轿喊冤。他当时一心想着本次浙江大考,无心过问那些民间冤屈,便指示轿前的仆役侯劲:“本官事务缠身,让她有冤向知府、县衙申诉去!”
岂不知,皇甫德的一席话,竟让这女子走上了绝路。皇甫德后悔莫及!本想火速把手中的诉状转交给浙江溧阳府办理,可转而又想,这女子告发的是郾城县的父母官郭皓,说不定此案在当地已经费尽了周折,而无处申诉,才迫使这女子在贡院前拦轿,并以死申冤。再看那刚烈女子是冒充前科秀才孙华鑫之名,女扮男装混入考场,这其中,必然与秀才孙华鑫有瓜葛,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何愁不能水落石出!皇甫德决定,暂时封锁考场上的死讯,他要在浙江乡试之后,亲自去一趟溧阳府下属的郾城县。
这天傍晚,皇甫德带一个仆人来到郾城县城,主仆两人选在县衙对面的一家小客栈住下。客栈的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麻子脸,见有异乡来客,十分热情。晚饭时,俩人要了两盘小菜慢慢对饮,那客栈的老板闲时也过来叙话,问客官打哪里来,又要到何处去。这时间,皇甫大人的仆人侯劲与他搭上话儿,向那老板打听:“店家,本县是否有个叫孙华鑫的读书人?”
那老板一听孙华鑫的名字,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此人是本县的秀才,死啦,被官府给处决了!”
“噢……”皇甫德感觉这老板话中有话,随手拉过一条板凳,请他坐下饮酒叙话。那老板也没客气,当即坐下陪酒,但他并没有把孙华鑫的死说出个所以然。他只说孙华鑫爹妈死得早,兄妹俩人相依为命,家中还有一个妹妹叫孙仙儿,正在为兄长的死四处喊冤叫屈!再问那老板具体的事宜,那老板却闭口不谈了。
此时,皇甫德从那客栈老板的话里已经断定,死在考场上的那个女子,就是孙华鑫的妹妹孙仙儿。她在为孙华鑫喊冤无望之时,便女扮男装,冒充兄长的身份混入考场,以死来向京城的钦差皇甫大人告个死状。皇甫德觉得孙仙儿那女子性情刚烈!同时也感悟到孙华鑫兄妹两人的死,必定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冤情,此番郾城县之行,定要把这个案子查实。
晚饭后,皇甫德和仆役侯劲回房间里休息。大约半夜时分,皇甫德起身去房后小解,忽而看到客栈那大麻子老板,领着一伙人,手持火把,打前院气势汹汹闯来,直奔皇甫德下榻的客房。皇甫德见势不妙,当即蹲在墙角的树丛里观望。接下来,就听仆役侯劲和那伙人大声吵嚷起来:“你们想干什么?为什么抓人?”这是侯劲叫喊的声音,很响亮!想必,侯劲是故意叫喊给皇甫大人听的,以便让他的主人避一避这伙不明身份的家伙。
那大麻子老板告诉那伙人:“他们是两个人!”皇甫德不由得一怔,心想:坏了,客栈老板大麻子不是个好东西。皇甫德有所不知,该县秀才孙华鑫死得不明不白,郾城县里无人敢提。昨晚,这主仆二人专门打听孙华鑫的事,那客栈的老板估计是上边来人查访孙家的案子,想讨县官的好,便连夜去县衙里报告。
皇甫大人蹲在窗外的树丛里,隐约看到那伙人把侯劲捆绑起来,好像还揪住侯劲的头发,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侯劲厉声回答道:“是做生意的!”
那伙人里的一个矮胖子,大声喝问侯劲:“什么生意人,分明就是土匪!还有一个跑到哪里去啦?”
侯劲谎称皇甫德去街上吃夜宵了。那伙人当即就揪着侯劲,让他领路去街上寻找。
皇甫德见状,知道不是他公开身份去救侯劲的时候,灵机一动,便翻越厕所的墙头,夺路而逃。那伙人把侯劲抓到县衙之后,一顿臭打,可他始终不承认他是跟随皇甫大人下来微服私访的,一口咬定他是本县秀才孙华鑫的同窗。知县郭皓以土匪的罪名,将他收监。
这世间的事情简直太巧合了,狱中有个犯人钱天是孙华鑫同乡,他知道孙华鑫之死的来龙去脉,便原原本本告诉了侯劲。
一年前,郾城出现了一伙土匪,他们昼伏夜出,危害百姓,匪首马四郎十分狡猾,他白天混入百姓间,夜晚便带领一伙乌合之众打家劫舍,扰乱了附近几个县的安宁。溧阳知府李鸿,训斥郾城县剿匪不利的同时,向辖属各县发出紧急公文:谁抓到土匪头子马四郎,本府为他记一大功,并将功绩上报浙江巡抚府,以备提拔重用。
郾城县令郭皓接此密文后,不敢怠慢。一则,匪首马四郎就是他郾城县的人,他作为郾城县的父母官,带头捉拿匪寇,责无旁贷;再者,此番若捉到匪首马四郎,还可以晋级升官。于是郭皓当即命令手下人,要不惜一切代价,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匪首马四郎“挖”出来。时隔不久,郭皓手下的衙役们,抓来两个名叫马四郎的人,其中有一个,就是货真价实的匪首马四郎。可抓到县衙之后,真假马四郎都不承认自己是匪首。郭皓因急着向上边请功领赏,便指示当时在衙门里做事的文书官孙华鑫,令监狱牢头动用大刑,尽快分辨出他们中哪一个是土匪,哪一个是良民。
孙华鑫原本是个秀才,临时在县衙里做点文书之类的差事,目的还是期盼着乡试大考,再中功名。他看郭县令草率行事,急匆匆地要对两个马四郎同时动大刑,顿时心有不忍,他建议说:“大人,这样急着用大刑,恐怕不妥!大人明鉴,他们两人,其中一个是匪首马四郎,大人现在要向两人同时动刑,这样做,即使把真正的匪首审出来,不也冤枉了另外一个良民吗?”
郭县令感觉孙华鑫的话有些道理,问他还有什么更为高明的办法?孙华鑫随即建议:目前已经断定他们两个中,有一个是匪首马四郎,无需动用大刑,只要派人到他们各自的家乡探个究竟,即可分辨出他们中哪一个是匪首马四郎。
郭县令当即冷下脸来,怒斥道:“山区盗匪出没无常,现抓来两个马四郎已经是费尽周折;再令人深入虎穴,劳民伤财不说,延误了剿匪时机,岂不罪上加罪!”于是下令,“狠狠用刑!”
当晚,两个马四郎都在大刑之下昏死过去。一旁等待口录的孙华鑫,实在看不下去,再次向郭县令求情说:“郭大人,再这样动大刑,怕是要出人命了!”郭县令求功心切,拍案大怒:“为查实真正的匪首,何必在乎冤枉个把老百姓!”便喝斥孙华鑫:“传我的指令,继续加刑。”接下来,多种酷刑并用,两个马四郎受刑不过,都承认自己是匪首。
郭县令见事情有所进展,传令再用大刑,逼其交代具体罪行。郭县令以为有了罪行,就可以辨出谁是匪首了。哪知,当天夜里,其中一个马四郎因受刑过重,昏迷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好在那个还活着的马四郎,确实是匪首,他如实交代为匪的罪行,且画了押。郭县令阅了匪首马四郎的口供,如获至宝,当天下午,就在县衙护卫的簇拥下,骑上快马,直奔溧阳府去见知府李大人。
李大人听郭县令花言巧语一番,问起剿匪的经过,郭县令眉飞色舞地描述了,说他是如何艰难跋涉,亲自深入匪穴,如何冒险擒住匪首马四郎,真是神乎其神!当即受到知府大人的褒扬。郭县令兴奋得不亦乐乎!至于另一个冤死的马四郎,郭县令谎说狱中有人生病而死,也就敷衍过去了。
然而,郭县令从李大人那里邀功回来不久,很快接到行省巡抚大人派快马送来的紧急手谕,拆开来一看,差点儿没把个郭县令吓死!巡抚手谕上说:郾城县令郭皓,今悉巡抚衙门布政司严天科大人之表弟马四郎,系你县属下的守法良民,据其亲属来巡抚申诉,此人被你县误为土匪抓捕入狱中。见字,希速释放。
原来,狱中用刑屈死的那个马四郎,是巡抚衙门里布政司严大人的亲戚,这可如何是好!郭县令捧着巡抚大人的手谕,吓得浑身发颤!心想这下可惹下弥天大祸了,原以为审出一个匪首马四郎,就可以到知府李大人那儿去领赏。到头来,整死了巡抚布政司严大人的表弟,这可罪责难逃了!
郭县令不敢把手谕公布于众,抹着额头的冷汗回到内房,闭门谢客。但是,一夜之间,这位主意多多的郭县令便有了歪主意,他突然下令将县衙里文书官孙华鑫打入死牢。罪名是孙华鑫假传他的口谕,指使监狱牢头乱用酷刑,害死良民!同时收监的,还有几个参与用刑的狱卒。
郭县令来了个金蝉脱壳,把罪责全都强加在属下的身上了。当然,他这样做也是另有原因。因为,一旦巡抚布政司严大人追查起他表弟的死因,光那个耍笔杆的孙华鑫,就足可以写出他郭县令十恶不赦的罪责来。所以,大难当头之际,郭县令采取了嫁祸于人、明哲保身的计策。
郭县令收监了孙华鑫,匆匆带着三千两银子,前去溧阳府拜见知府李大人。李大人因前两天刚刚表扬他郭县令剿匪有功,此番又见郭县令带来银子拜见,想必为谋官而来,这也在情理之中。在郭县令没有说明来意之前,李大人已是半推半就地将银子收下了。
郭县令见李大人收了他的银子,后边的话就好说多了,他再次给李大人行大礼,痛哭流涕一番,诉说下官有一事,急需李大人出面化解。李大人笑问他何事,这样大惊小怪?郭县令说:“下官捉拿匪首马四郎,同时捉到一真一假!”
李大人听得新奇,匪首怎么还可以一真一假?顿时瞪大了眼睛,问:“还有这种事情?”
郭县令掩面抚泪,诉说:“下官罪该万死!”遂道出良民马四郎被抓到狱中后,因手下人私自用刑,竟然死在狱中了。李大人一听出了人命,当即冷下脸来,询问事情的经过。
郭县令把早就编好的一套谎话和盘端出,博得李大人的同情之后,郭县令顺势道出实情,说:“死去的那个马四郎,正是巡抚布政司严大人的表弟!”此话出口之后,郭县令紧跟着“表功”说,乱用刑具的衙役全都被他抓捕入狱,只是那死去的马四郎,不好跟巡抚严大人交代!
李大人因收了郭县令的厚礼,又考虑他确实是抓捕到了匪首马四郎,沉思良久,开导郭县令说:“人死不能复活,你也不必过于自责,待我去巡抚大人那儿,说明你是‘失察’也就罢了!只是你手下那些乱用酷刑的衙役,你要抓出一两个来治罪,以便对上边有个交代!”
郭县令得到李大人的话,回到郾城县的第二天,就把孙华鑫给秘密处决了。此后数日,郭县令为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不惜重金,三番五次地邀请溧阳府的李大人与他一同前往浙江巡抚那里跑,总算拿金银铺平了他的“过失”。
可事有凑巧,偏在这个时候,巡抚布政司严大人的表弟,从外面做生意回来了。
原来,布政司严大人的表弟马四郎外出做生意,家里人听说县衙里抓去了马四郎,误以为是自家的马四郎,非常着慌!急忙去巡抚里找做布政司的老表求救,致使郾城县令魂飞魄散,送去大量的金银之后,人家又好端端地回来了。
这样一来,因此案而中饱私囊的巡抚官员,尤其是布政司严大人,自然是高兴喽!更加不去过问郾城县逼死那个马四郎的冤案。溧阳府的李大人更是袒护着郭县令,只为他抓住匪首马四郎请功,只字不提逼死人命的事。
所以,后来那个冤死的孙华鑫之妹孙仙儿,告遍了浙江,也没有一个人帮她说话。好不容易再盼来个监考官皇甫德大人,拦轿喊冤,皇甫大人又没有理睬,万般无奈之下,她冒充哥哥秀才的身份,以死向京官皇甫德大人告了个死状。
皇甫德查实了此案的真相后,立即将此案上奏乾隆帝。乾隆帝得知孙华鑫冤案后勃然大怒,立即下令严惩了滥用王法中饱私囊的郭皓、李鸿、严天科一干人等,还为孙华鑫兄妹立墓还其清白。最后加封皇甫德为都察院左右副都御史,官至三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