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姑姑亲手在河岸种下一颗属于他的桃树,不谙世事的我仰头痴痴的问她,为何只种一颗,而不是像桃林里大片大片的,才好看。姑姑颦蹙着秀眉,不喜不悲的说,一生只为一个人种一棵桃树,如此足矣。
我们的祖先是千年前修道人随手从天际采撷带入人间的一枝桃花,偶然在仙人醉酒间插入泥土,因了天地的滋养,生了根,发了芽,长成一株桃树,开出一簇桃花。日久渐远,繁衍出大片桃林子孙,有了人性悟了人道。百年为一岁,千年方成人,而现如今姑姑已是二十六岁。
姑姑是父亲的亲妹妹,在家最小,因之为夭,众桃称其为桃夭。那时,生性活泼,灵动洒脱。我们居住在城南树林里的一隅,,偶尔城里有热闹节日,姑姑必定会奔赴其中,家人久而久之,也就放任而去。
也是那日,春暖,花开正好,众子弟纷纷到我们家附近打猎,赏景,好不热闹。春风撩起大片桃花,飞舞着旋转着坠入地面,粉粉的,美极了。
桃夭褪去桃形幻化成人形,在林间与大榆树嬉闹,蹦跳玩耍,穿梭在各桃树之间,灵活、自由。岂料差点被一支黑色的利剑要了命。桃也有心,也会伤心落寞,也会死。好在,被一旁的大榆树用枝叶及时拂了出去,只是在摔倒的时候擦破了手掌。
来人欣喜的以为捕到了一只大的猎物,走近一看,却是个明眸皓月般的女子。眉间点染上一朵粉红的桃花,仿佛天上仙子,竟看得出神,一时忘了道歉。
桃夭,因惊吓而久久不能回神,愣愣的,两人对视半响,方才觉得不适。男子想要靠近扶起坐在地上的桃夭,无奈男女有妨只好作罢。
“姑娘可有伤到哪儿?”温润如玉的声音煞好听,深邃而含笑的眼睛闪着温柔的光芒。
一身锦衣劲装,英姿飒爽,墨冠如玉,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如一源深潭,注视久之,必会沦陷。
桃夭自诩见过无数奇美的男子,惟这一个差点伤了自己的,因此而动心,原本因有的怒气消失殆尽。
桃夭赶紧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花瓣和那细碎的泥土,轻启朱唇,巧笑嫣然甜甜的答道:“没,就一点擦伤而已,不碍事。”伸出擦破的手掌想给他看看,但倏忽间,似觉不妥又缓缓的放下了,藏在身后。
一个低头担忧的看着,一个抬头微勾嘴角噙着笑回视着,纷飞的桃花在空中,落在地上,还有两人的衣玦上。
“如此甚好,不知姑娘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好与你父母道歉,让你受惊了。”男子伸手,递给桃夭一方手绢,上面绣着桃花,仿佛一切天注定。
桃夭听此,犹豫着拒绝了。
“我家就在不远处,不劳烦公子。告辞!”
桃夭略带慌张的提着裙子往桃林深处跑去,男子在后面暖暖的注视着,忽然张口喊道,“敢问姑娘芳姓大名?在下穆齐”
桃夭听见夹杂在风中的声音,大声回道,“桃夭!”
此后,姑姑常化作人形在林间,湖畔,城里,佳人才子,谈笑天地。
市井间,时常有两个温馨的背影引人驻足,女子持冰糖葫芦,吃得很甜,男子手提大份礼盒温柔的笑着看着灵动的粉衣女子。
中秋灯节,画灯笼,放河灯,一起猜灯谜,聪慧如她,多年来的放灯,早已对传统灯谜耳熟能详。你若经过必定会听见银铃般的咯咯声传来,那就是幸福!
城南湖畔,是他们的约定相会之地。
一日,桃夭带着她珍藏已久的桃花酿,欲与男子对饮。无奈天空下着微微细雨,滴落在片片花瓣上,有的落入泥土,有的在空中旋转,有的被打落湖面掀起阵阵涟漪。枝桠下,油纸伞,一对璧人静静的望着湖面。
“我要随父亲去边塞,外敌入侵,男儿须得保家卫国。”似坚定、似不舍,最终化为淡淡的无奈。
“好,何时出发?”桃夭折下一枝带水珠的桃花,递给身旁的男子。男儿有梦志在四方,既知无法阻止,不如换他安心。
“两日后,你会来送行吗?”男子接过桃花,转头期待的看着桃夭,人面桃花,眉间的花瓣俏皮而不失妩媚。
“不会!”桃夭坚定的回绝。
男子眼神略带差异,继而又笑了,“如此甚好。”
“何时归来?”桃夭平静的问道,好似无关悲喜。
“也许两三个月,也许一年。你等我,待我大胜踏马归来,必定请求父亲来这儿娶你为妻,可好?”男子把桃花别在桃夭的发间,甚美。
桃夭轻笑着,点了点头。
不知是从未经历过别离,还是只因那个人是他。竟隐隐有些不安与害怕,战场无情,素手触摸着还带余温的花瓣,良久,“嗯。那你把酒带去,是我亲手酿的,回来后我们再饮。”
男子高兴至极,拥她入怀,他把下巴抵在桃夭的发鬓上,说,“桃夭,我在古书上看见过这样一句话‘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有女一人,此生足矣。”
一月,未归,佳人在湖畔细数着时间。
两月,未归,愁绪渐上心头,原来思念的滋味是这般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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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季,湖畔的草枯了又黄,花开了又谢。每日必有几刻钟去湖畔青石台上久坐,飘飞的花瓣,落寞静寂,显得如此凄凉,家人怎么劝也不肯放弃。
来年三月,花开正好。只是桃夭再也坐不住了,携上一枝粉嫩桃花,进到城里,他家门前。
桃夭一直都知道他家在哪儿,有很多次,她都悄悄站在他的窗外,静静的看着他。
他家门却是紧闭,询问过路行人,说,“将军家也是可怜,由于军队中有叛徒作间谍,家里出征的成年男子皆战死了,留下一群女眷及小孩,皇上体恤,派人接去京城,离开了伤心之地。”
听着路人诉说,桃夭却久久不能回神,他,死了。
眼角的泪水不自觉的涌了出来,桃夭哽咽道,“那逝去之人的坟墓在哪儿,可知?”
那路人却摇了摇头,满脸可惜的说,“在城北峦山处。”
桃夭摇晃着身子,到了峦山。一冢冢,皆是英雄,那一人的,上已经长满青草,只是才子不再眉眼含笑。而桃夭,听到了声音,那是心碎。
我听到此,有些不解的望着感伤的姑姑,“为什么不把桃树种在他的坟墓旁呢?”
姑姑看着青绿的小桃树,说,“他有我陪伴,够了。”
姑姑和我说,其实他从军那日,她去了,在远处的山坡上,望着大队军马,和骑在马背上英俊的他。只是没想到,这一别,竟是一辈子。若有来生,她会倾尽全力去寻找他。
“哦!”我如小鸡啄米般,点着头,似懂非懂。
远处的桃花随微风飘落下来,一些掉在泥地,一些停落在姑姑的发间,美人依旧,君已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