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千是黄州市画坛的后起之秀。他画中的寒山、瘦水、修竹堪称一绝,尤其是画中修竹劲节凌空,既有风骨又有风情,是书画市场上的抢手货,画价就像猴子上树“噌噌噌”地往上蹿。
这天,张三千夹着两幅裱好的画去“闲雅轩”找老板古金石代卖。不料古老板一反常态,面带寒霜地说:“张老师,这画以后别搁我这儿,现有的还不知啥时能卖掉!”张三千心里“咯噔”一下,自己的画一向走俏,怎么说不行就不行呢?他忙问古老板啥原因?古老板一脸问号:“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张三千有口难辩:“我真的没做啥呀!”指天发誓,古老板这才相信。
张三千再问,古老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我真是不能说!”急得张三千直跳脚,紧追不放:“你不透个底,我今天就泡在你店里不走了!”古老板没法,这才冒了句话:“自己到芜州去看看,就知道了!”
芜州市是离黄州几十里地的另一座城市,文化产业很发达。张三千急忙回家,对老婆王秀娟说了说情况,胡乱抓几件衣服就要走。王秀娟拦住他,说:“这样去不行,你在省电视台多次亮相,别人一认一个准,能查出什么真相来?”
王秀娟是個会办事的贤内助,她从柜底翻出个假发套,往张三千头上一戴,拉他到镜前看看,果然变了样,禿顶成了满头乌发。又叮嘱他千万小心,经常用手机和她保持联系。
张三千到了芜州,找到文化一条街,到各家画店走走看看。想不到这里假画比比皆是,署名张三千的尤其多。他急得一身冷汗。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的画就会一文不值。无论如何要制止这种情况!
张三千来到假画最多的“寻古斋”,看看营业执照,老板名叫杨必发,他正坐在桌前看画。张三千走过去问道:“请问杨老板,张三千的画你们是从什么渠道进的货?”杨老板抬头打量一番,说:“商业秘密,岂能随便告诉外人?”张三千心中有了底,他把身份证往桌子上一放,说:“本人就是张三千,这些画根本就不是我画的!”杨老板吃了一惊,拿起身份证上下看看,忽然笑了,说:“张三千是个秃子,你能是张三千?拣个身份证也敢讹人?再说了,就算你真是张三千又能怎样?中国人同名同姓多去了,光芜州就有三千张强,两千王霞,就不许有三五个张三千?”张三千一愣,无言以对,忽然灵机一动,从内衣口袋掏出省美术家协会发的会员证,说:“这可以证明我是画家张三千了吧?”杨老板两指拈起会员证,说:“你信不信?我一个电话,半小时后,我也会有同样的会员证!”
张三千本想摘了头套,与他较真,一看店里忽然多了几个横眉冷眼的光膀大汉,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眼珠一转,随即“嘿嘿”笑了起来,改口说:“真的是啥事都瞒不过你杨老板。说实话,我真名叫贾老千,就是想干这行混碗饭吃!”杨老板开怀一笑,说:“这才叫人话!其实咱这行当,锅大得很,能少你那一口食?犯不着装神弄鬼的。话说回来,就是张三千真的来了,他也是瞎子掉进枯井里——摸不着门了!”
张三千顺着杆子上树,说:“兄弟刚才话说过了,多有冒犯,请杨老板多多包涵!兄弟想请杨老板帮帮忙,我也想盘个门面卖卖画。”杨老板见他是道上的朋友,便说:“这事好说。贾老弟,不瞒你说,这文化一条街上,我杨某人说了算,方方面面的事,我帮你摆平。”
张三千要老婆汇来20万,杨老板帮他盘下一个店面,取个店名叫“水中望月”,就热热闹闹开了张。张三千雇了个姑娘看店,自己整天东游西逛摸底细,把看到的听到的,都用日记记下来。
假冒他的名画,价格都很低,甚至200多元就可以买到一幅。张三千问杨老板:“虽说是假画,但也是画工一笔笔画起来的,一幅画最快也要画两天,200多元连工钱都不够,你还有什么赚头?”杨老板神秘地笑笑,说:“你还嫩着呢!我带你去个地方看看,就知道有没有赚头。”杨老板带着张三千,打的在城里转了几个圈,车停在城郊一座大楼前。
大门外两个保安在站岗,每个楼层都有人值勤。沿走廊上楼,一排十几个房间,每一间都有人在专心致志画画。奇怪的是,这些画工都是闷声不响,看人的眼神也是怪怪的。杨老板走进房间,和他们叽哩哇啦,连说带比划地交流,张三千这才明白,原来他们是聋哑人。
杨老板本来就是画家,他把一幅名画,分解成十几道工序,每间房只负责完成一道工序,一个画工只画一种景物,或山或水或人或物,化繁为简大大提高了效率。其实十几个房间,就组成一条生产名画的流水线。
张三千问杨老板,为什么要聋哑人当画工?杨老板说:“其中的奥妙就在于,他们听不见声音,又不会说话,心无旁骛,只知专心干活。再说了,他们对工资要求不高,多好的事!”张三千仔细看看,他们的画,因为局部画面烂熟于胸,一道工序半小时就完成,只是画面缺少神韵,但是外行是看不出来的。张三千又问:“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买假画?”杨老板说:“现在装修新房多,大家都想弄幅名人字画装装门面。花几千上万,条件不允许,200元买张假画挂上去,也没人跟你较真。”
一天,杨老板忽然来电话,通知张三千到“寻古斋”开会。张三千赶到店前,只见店门紧闭,推门进去,店堂里满满当当,坐着二十几位老板,人人心事重重。
杨老板数数人数,清清嗓子,说:“有件重要事情,请大家来一起议定。不久前,黄州画家张三千,委托妻子王秀娟,向省文化稽查队举报,说芜州文化一条街假画成灾。省里明令市里打假,市里要我们行业协会先行自查自纠。”张三千心里一乐,却不敢出声,其他人神色慌张,七嘴八舌议论。杨老板又说:“我们几个头,商量个方案,大家看行不行?为了保住大家的饭碗,只好壮士断腕,舍一家保大家了!”大家议论一番,认为也只能这样了。
杨老板说:“为了保证公平、公正、公开,我建议采取抓阄的办法如何?”大家都说“行”。阄早已准备好了,按照开店时间先后顺序抓阄,张三千是最后一个抓,不巧被他抓个正着。张三千急了,叫道:“这不公平,我开店没两天!”大家都“哈哈”大笑,说:“好汉阄到屎,摊到谁是谁,不许反悔!”
杨老板吩咐大家散场,陪着笑脸给张三千倒杯茶,说:“我也觉得你挺冤的!千斤担子一人挑,能不冤吗?话又说回来,这亏总得有人吃,谁让你摊上了呢?不过这亏,大家也不会让你白吃。我们商量好,店封了,你的损失我们大家认,每年往你账户上打20万,也不算少吧?老实说,就凭你那经营水平,一年你能赚到20万?万一你要是进去,出不来,我们更不能亏你,就算你出公差,补贴你差旅费、住宿费,出来以后,再补贴你几万元辛苦费,绝不让你白吃亏!”
张三千心想:真的是“假作真时真亦假”了。虽心有不甘,可眼下自己又能怎样?横下心陪他们玩下去,不信就没有讲理的时候。
不出所料,芜州文化稽查队快很查封了“水中望月”画店,带走了张三千。媒体纷纷报道芜州文化一条街查封了一个售假画店,起获假画200多幅,抓获假画贩子一名。通过这次打假,芜州文化一条街更加繁荣。
没过两天,省文化稽查队突然来查芜州文化一条街,大队长郑洞明说:“黄州王秀娟再次举报,说芜州打假假打,真店被查封,假画更猖獗,我们来看看是否属实。”于是从芜州文化稽查队带走了张三千和他的200多幅画。
到了省城,“贾老千”摘了假发套,大家都认出他是张三千,专家鉴定没收的画也是他画的真品。一时间全省媒体竞相曝光这件奇案,李鬼打败李逵,舆论哗然领导震怒,责令有关方面重拳出击。芜州很快端掉多个假画制作窝点,假画市场随即消声匿迹,杨老板因涉嫌限制人身自由和签定无效合同,被拘留审查。
事后,黄州电视台邀请张三千做了一期访谈节目。直播现场,张三千叙说自己在芜州的打假经历,令听众唏嘘不已。最后主持人要他用一句话来概括他的这段打假经历,张三千想了想说:“要想它灭亡,先使它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