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筹莫展
刘根发的儿子刘涛外出打工整一年，刘根发连做梦都惦记他。眼瞅着春节渐渐临近，刘涛就要回家，可刘根发却害怕见到久别的儿子。这是咋回事呢？事情还得从村里的存款竞赛说起。
所谓存款竞赛，其实是村民们自发形成的暗中较劲。这些年，古庙村外出打工的年轻人越来越多，每当农历腊月廿八，大伙儿都把打工挣来的钱一股脑存到银行里。设在村口的农行储蓄所也在这天加班加点，方便村民存款。久而久之，腊月廿八成了村民们展示打工成果的日子，谁家存的钱多，就说明这家的闺女或小子在外有出息。
今年刘涛在上海打工，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刘根发担心他两手空空回家，到时拿什么去储蓄所呢？刘根发好面子，平时把儿子夸成一朵花，总在乡亲跟前吹嘘刘涛如何聪明能干。明天就是腊月廿八，到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的时候了。眼看牛皮就要吹破，刘根发急得团团转。
就在这当口，院门“吱呀”一声响，住在隔壁的张麻子哼着小调踱了进来。
“刘哥，阿涛回来了么？”张麻子冲刘根发问道。
刘根发摇摇头：“还没呢。”
张麻子说：“阿涛这孩子头脑活络，今年肯定挣了个盆满钵满。”
刘根发尴尬地笑了笑，挠着头皮不置可否。
见刘根发这副窘样，张麻子心里已猜着了七八分，于是提高嗓门，不无得意地说：“阿涛聪明能干，不像我家晓峰没出息，今年铆足了劲才弄回来7万块！”
“7万块还嫌少啊？”刘根发讪笑着问。
张麻子装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皱着眉数落道：“哎，都怪晓峰在外不肯用心，否则今年挣个十几万不成问题！”
刘根发听得心里酸溜溜，勉强挤出一丝笑，言不由衷地把张晓峰夸了几句。张麻子昂着头得意洋洋，脸上的麻子一颗颗都乐开了花。
这时，对门的王二狗也一摇三晃地走了进来。他神气活现地告诉两个邻居，儿子王斌今年小试牛刀，从深圳赚了10万元。一听这话，张麻子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堆着笑冲王二狗直翘大拇指。随后，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开始相互恭维对方的儿子，越说越起劲，越说越肉麻。面对他们的刻意显摆，刘根发满脸通红，窘得手足无措。
见此光景，张麻子和王二狗相视一笑，临走时异口同声地说：“刘哥，接下来就看阿涛了，明天咱储蓄所里见！”
刘根发硬着头皮“嗯”了一声，心里却“咚咚”地打起了鼓。如果阿涛挣不回10万来，明天怎么去储蓄所，自己这张老脸又该往哪里搁呢？哎，真是愁死人！
傍晚，刘涛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家里，身边只带着个装洗漱用品的挎包，穿着打扮跟一年前出门时没啥两样。看到儿子这般落泊，刘根发的心彻底凉了，仅存的一丝侥幸也在瞬间灰飞烟灭。
面对一身寒酸的儿子，刘根发既心疼又窝火，气哼哼地问：“臭小子，你在外边都干了些啥？竟混成这副模样！”
刘涛冲父亲挤挤眼睛笑着说：“爹，我知道你为啥生气，你是担心儿子没挣到大钱，明天去储蓄所会丢人，对不？”
刘根发冷哼一声，接着描述了中午张麻子和王二狗来家里显摆的嘴脸。末了，他瓮声瓮气地说：“若凑不出10万来，我可没脸去储蓄所。”
刘涛撇撇嘴：“10万算个，几十万也就小菜一碟！”
刘根发白了儿子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小子两手空空，口气倒不小。”
刘涛拍拍身上的尘土，问：“爹，你以为衣着光鲜，带着大包小包，才像挣到了大钱啊？”
听儿子话里有话，刘根发狐疑地反问：“难道你也挣了大钱？”
刘涛挺起胸膛，往父亲跟前凑了凑，神秘地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包子有肉不在褶上……”
刘根发听得一头雾水，把儿子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困惑地问：“那、那你挣来的钱藏在哪里呢？”
刘涛嘻嘻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张银行卡晃了晃，得意地说：“我的钱都存在这儿。”
刘根发盯着银行卡瞧了好一会，试探着问：“卡里有多少钱？”
刘涛环顾左右，凑到父亲耳边说了个数字。
刘根发一听，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结结巴巴地说：“是、是不是我听错了……你、你再讲一遍。”
刘涛把那个数字又报了一遍，刘根发确信自己没听错。怔了半晌，他百思不解地问：“阿、阿涛，你从哪里挣来这么多钱？！”
刘涛又凑近父亲，耳语了一番……听着听着，刘根发的神情由怀疑变成了激动，又由激动变成了狂喜……
看到这儿，刘涛喜滋滋地问：“爹，这回我给你挣足了面子吧？”
刘根发的头点得像鸡啄米，一迭声地说：“挣足了，挣足了！跟我儿子比，张麻子和王二狗的小子算个！”
刘涛得意地一笑，顺手把银行卡递给父亲。刘根发颤巍巍地把银行卡捧在手心，乐得嘴都合不拢。
2、谁比谁牛
第二天一早，村民们陆续来到了农行储蓄所，在两个窗口前排起了长龙。刘根发到得比较晚，排在张麻子和王二狗后面。张麻子和王二狗回头盯着刘根发，刘根发不动声色，从他的脸上瞧不出高低深浅。
张麻子捅捅王二狗，小声问：“你猜猜，刘根发能存多少钱？”
王二狗眨巴着小眼睛，不屑地说：“昨晚我看见刘涛回来，一身旧衣裳一个破挎包，不像是挣到了大钱……我估摸，今儿刘根发存不了多少。”
张麻子点点头：“我猜也是，等会儿咱听听，根发平时把儿子吹得天花乱坠，今天看他如何收场！”
刚说到这儿，储蓄所的两个营业窗口打开了，工作人员开始忙活起来。
在储户存款前，农行出纳员照例要问一句：“存多少啊？”
存钱多的人会大声报出数字，数目越大嗓门越响。如果存款的数额较小，那个人会把音量压得很低。倘若声音像蚊子哼哼，可想而知那家的孩子今年在外肯定混得不好。存完钱的村民并不立刻就走，他们大多守在一旁侧耳细听，等着品评各家各户的打工收入。这就是古庙村一年一度的存款竞赛。
轮到张麻子存款时，他响亮地喊出了“7万”这个数字，周围立刻传来一片啧啧赞叹声。张麻子觉得脸上有光，不断向两旁的村民点头微笑。比张麻子嗓门更大的是王二狗，那一声“10万”简直像打雷，惊得四下里好一阵骚动。王二狗的眼睛瞄着天花板，一副趾高气扬的架势。
张、王二人在乡亲跟前挣足了面子，得意地退到一旁，准备瞧刘根发的热闹。刘根发默默排到了营业窗口。窗口里的女出纳员机械地问：“存多少啊？”
刘根发从内衣口袋摸出那张银行卡，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地说：“给我转存40万！”
话音刚落，周围的嗡嗡声顿时戛然而止，所有的目光一齐聚焦到刘根发身上，大伙儿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张麻子和王二狗更是瞠目结舌，他俩你看看我，我瞅瞅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女出纳也吃了一惊，盯着刘根发端详了好一阵，才将信将疑接过银行卡。她把那张卡在电脑系统上刷了一下，立刻扭过头，叫来了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
那小伙子朝电脑屏幕上仔细瞧了瞧，然后将手往右边一指，对刘根发说：“大叔，请到1号窗口办理业务。”刘根发点点头，昂首挺胸走到1号窗口。
储蓄所的1号窗口轻易不开，今天，这扇窗口突然打开了，很显然，储蓄所把刘根发当作了贵宾。这下，营业厅里的村民们终于相信自己刚才没听错，刘根发确实要存40万！人群立刻骚动起来，大家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1号窗口。
戴眼镜的小伙子忙活了好一阵，从窗口递出一张存折，笑容可掬地说：“大叔，钱存好了，您查看一下。”
刘根发戴上老花镜，打开存折，用手指点着数道：“1个零，2个零，3个零……”储蓄所里的村民们都屏住呼吸，四周一片寂静。数到第5个零，刘根发满意地点了点头，喃喃自语道：“没错，是40万。”
营业大厅立刻沸腾了，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人震惊，有人疑惑，更多的则是羡慕……
张麻子扯扯王二狗，不敢相信地问：“那、那刘涛怎么可能挣来40万？！”
王二狗歪着脑袋琢磨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说：“对了，肯定是这么回事！”
“咋、咋回事？”张麻子急不可耐地问。
王二狗解释道：“刘涛肯定买彩票中了大奖，体彩、福彩50万大奖，交完税正好还剩40万。”
张麻子觉得有理，也认定刘涛买彩票中了大奖。不到半个钟头，这条爆炸新闻已传遍了整个古庙村。
3、慷慨承诺
中午，刘涛去县城看朋友，刘根发买了许多好酒好菜，在家里自斟自饮。正喝到高兴处，院门忽然被人“笃笃”敲响了。出去一看，来的是刘根发的表妹金翠。金翠提着好多礼物，一见面就向表哥道喜。刘根发很自豪，他向表妹交了底，说刘涛并非买彩票中大奖，而是被某外企老板相中，高薪聘为CEO，年薪50万元。
进屋后，金翠先把刘涛大大夸了一番，随后话锋一转，说自己想养新西兰长毛兔，但眼下手头拮据，希望从表哥这儿借2万块钱。刘根发很重亲情，现在又成了村里首富，于是便一口答应，让表妹春节后来取钱。金翠千恩万谢，高高兴兴地走了。
金翠前脚刚走，村主任老余紧跟着就来了。老余并不兜圈子，道完喜就直奔主题。他说村委会办公楼十分寒酸，需要重新装修，但苦于资金不足无法开工，现在想请刘根发慷慨解囊，让村委会旧貌换新颜。刘根发是个热心人，又喜欢出风头，经不起老余一个劲给他戴高帽子，当即就答应捐款3万元。
送走老余，刘根发回到餐桌旁，重新端起酒碗，美滋滋地喝起来。刚喝了两口，院门又被推开了，这回来的是古庙村小学的唐校长。唐校长年近六旬，先后教过刘根发父子俩，为村里的教育事业呕尽了心血。见老师专程来给自己道喜，刘根发赶紧添了一副碗筷，请唐校长一起畅饮。
一碗酒落肚，唐校长红着眼睛说：“这么多年了，村小学还窝在破庙里，孩子们苦哇！”刘根发频频点头。
唐校长叹了口气，接着说：“我多次给镇里、县里打报告，希望上面拨款建新校舍，可年复一年始终没动静……我一直有个梦想，希望自己退休前能亲眼看见，村里的孩子们在宽敞明亮的新校舍里念书……”听到这儿，刘根发的眼圈也跟着红了。
这时，唐校长盯着刘根发，满怀期待地问：“根发，如今刘涛发了财，你能不能捐献10万元，给娃娃们建一座新校舍？！”
刘根发被唐校长的诚恳和敬业打动了，他放下酒碗，拍着胸脯承诺：“请老师放心，这10万元我一定捐！”
一听这话，唐校长立刻站起来，给刘根发深深鞠了一躬，激动地说：“根发，我代表全村的孩子们感谢你！”
4、为了面子
晚上，刘涛从县城回到家里，刘根发把中午发生的事告诉了他。刘涛听完，头上立刻冒了冷汗，显得惊慌失措。
刘根发以为儿子心疼那15万元，赶忙解释道：“爹中午多喝了两口酒，大话已经说出去了，这个面子你无论如何要给爹。”
刘涛嗫嚅着说：“我、我倒是想给爹挣面子，可、可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
“拿、拿不出这么多钱？”刘根发吃了一惊，“咱、咱不是刚存了40万吗？！”
“这、这40万……”刘涛红着脸，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整句。
刘根发警觉起来，盯着儿子问：“难道这40万元不是你的？”
刘涛摇摇头：“这40万元确实是我的，可、可是……”
“可是什么？”刘根发瞪着眼追问道。
刘涛耷拉着脑袋，吞吞吐吐说出了实情：原来，今年刘涛在上海一直没找到好工作，尽管省吃俭用，全年只攒下3万块出头。眼看春节一天天逼近，自己没那么多钱带回家，父亲无法在村里的存款竞赛上露脸，刘涛心里十分着急。有一天，他从某银行门口路过，发现那儿有不少“黄牛”在兜售外币。刘涛顿时灵机一动，当即把3万多块人民币兑换了40万日元，然后又存入了银行卡。回家后，刘涛对父亲谎称自己在外企当上了CEO，年薪50万元。他让不知底细的父亲把这笔“巨款”转存到储蓄所，借此在村里显摆……
听到这儿，刘根发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地说：“怪不得储蓄所开了1号窗口，现在我才明白，原来那窗口是存取外币的！”
刘涛“嘿嘿”干笑几声，红着脸说：“我之所以这么做，是想给爹挣面子呀……”
“挣个屁！”刘根发朝儿子狠狠啐了一口，“你、你这分明是往我脸上抹黑，过完年，我咋出去见你表姑他们啊！”
刘涛低下头，嘟囔道：“我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一步。”
沉默了片刻，刘根发突然问：“兔崽子，过完年，你还回上海么？”刘涛点点头。刘根发说：“到时你把我带上，我也去上海打工。”
“爹，你、你也出去打工？！”刘涛吃惊地张大了嘴。
刘根发把脚一跺，叹道：“哎，答应唐校长的那10万元，我一定要挣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