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讹诈事件
接到110指挥中心的出警指令，戴尚青马上带上小刘赶往人民医院。他一边开车，一边把110转述的案情大致给小刘讲了一遍。
今晨，在19中学后面的小巷里，一名老人倒在地上，因为害怕惹祸上身，过往路人均装作视而不见，最后还是一名高中生伸出了援手，但是他发现老人手脚绑缚着胶带，怀疑其遭到暴力抢劫，遂向110报警。老人现已被送往人民医院抢救。
两人赶到医院，老人经过抢救，已经脱离生命危险，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医生告诉他们，由于在地上躺卧时间过长，老人几乎冻僵，全身多处皮肤和肌肉被严重冻伤，短时间内只怕很难恢复过来。
正说着，一个面容焦灼的中年男子急匆匆地冲过来，一把抓住医生的手：“我爸怎么样了？”
“你爸？”戴尚青旋即明白过来，“你是受害者的家属吧？我是城东分局的，你叫什么名字？”说着话，他掏出警官证朝对方亮了亮。
中年男子连忙说：“我叫钱大龙，我爸叫钱国良。警官同志，到底是哪个浑蛋把我爸撞倒的？”
“撞倒？”戴尚青皱了皱眉头，“你搞错了！根据报案人的描述，你爸爸可能遭到了暴力抢劫……”
没等他把话说完，钱大龙就叫了起来：“抢劫？你开玩笑吧！我爸平时身上就揣点买菜的钱，一般不会超过30元，怎么会有人抢到他头上？”
小刘说：“遭遇抢劫只是一种可能，也有可能是被人寻仇。”
“寻仇？”钱大龙又断然否定，“这更不可能。我爸没跟人结过仇，就算和别人闹点小矛盾，也不至于被人下那么重的黑手吧。”
戴尚青摆摆手说：“你先别激动，案子的真相我们会调查清楚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你爸不是被人撞倒的。”
随后，戴尚青和小刘去了案发现场。现场除了被撕开的黄色胶带外，并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而这种胶带，街上随处都可以买到，很多家庭都有备用，凶手也没留下指纹，所以追查下去的价值不大。
向钱国良伸出援手的高中生叫秦旭阳，在19中学读高三。面对警察，小伙子显得很紧张，说话都结结巴巴的，也没有提供有价值的线索。
给秦旭阳做完笔录，已经是中午了。在小餐馆吃饭的间隙，两人交流了一下对案子的看法，一致认为凶手的作案动机是报复。但令人费解的是，如果是为了报复，凶手大可采用更直接的伤害手法，然而他却只将钱国良的手脚绑缚，然后丢弃在小巷中。如果第一个路人就肯伸出援手的话，钱国良很快就能获救，凶手所做的一切也就失去了意义。难道他算准了那些路人不会去多管闲事？或者，他那样做另有深意？
戴尚青说：“现在我们首先要搞清楚，钱国良到底做了什么，才会招致如此恶毒的报复？走，我们对钱大龙做个外围调查。”
钱大龙居住在金地小区。两人走进小区，正好小区门口几个晒太阳的老人在谈论钱国良的事。只听一个老人说：“唉，老钱头这回被人整得不轻，听说十有八九要残废。”另一个老人说：“俗话说得好，人在做天在看。昩了良心，迟早会遭报应的，他这是自作自受！”
戴尚青眼睛一亮，连忙凑上去问：“大爷，老钱头他做了什么呀？”
老人说：“讹诈呗。人家郭春来好心救了他，他却反过来讹掉人家一条命，这种人早该有报应了。”
“郭春来？”戴尚青不禁吃了一惊，“您是说讹诈郭春来的就是钱国良？”
另一个老人气愤地说：“就是他，当时新闻报道中用的是化名。”
戴尚青和小刘对视一眼，难怪钱国良会遭遇这一出！
去年夏天，本市发生了一桩引起全民争议的事件：一天清早，南市菜贩郭春来驾着电动三轮车去批菜，路上遇到一个老人倒在地上，他上前把老人扶起来送到医院。没想到，这个老人获救后一口咬定是郭春来把他撞倒的，老人的儿子向郭春来索要医药费。当地派出所介入调查，但由于缺少目击证人，事发地点又恰好没有监控探头，民警也无法判断孰是孰非，只好做调解。郭春来百口莫辩，因其收入微薄，无力满足对方提出的高额赔偿，被对方缠得心力交瘁，为证清白，居然投河自杀了。事情经媒体报道之后，在社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大家在谴责这对父子无良的同时，对由此引发的道德危机表示担忧。果然，从那以后，没有人再敢对失足倒地的老人伸出援手，先后导致两名失足摔倒的老人因路人的漠视而不幸身亡……
2。记者遇袭
回到车上，两人都感到心情有些沉重。小刘说：“这么说，最具备作案动机的应该就是郭春来的亲属。”
戴尚青却摇摇头：“但是郭春来死后不久，他的妻子就带着孩子回河南老家了，而且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他们回来报复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小刘想了想，说：“还有一种情况，由于钱国良的讹诈，造成无人敢扶倒地的老人，导致那两个老人因失救而死，会不会是他们的家属因此迁怒于钱国良，对他施以惩罚？”
戴尚青赞同地点点头说：“没错，有这种可能性。不过我觉得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性，郭春来投河自杀之后，钱国良就成了网民们口诛笔伐的对象，所以也不排除是哪个‘正义者’出于义愤而出手惩罚他。”
小刘不以为然：“这个可能性不大吧，别看那些网民嘴里喊打喊杀的，那只不过是凑凑热闹罢了，应该不会有人为了与自己无关的事而去实施犯罪……”
这时，戴尚青的手机响了起来。接过电话，他一边启动汽车，一边沉着脸说：“分局刚才又接到群众报案，附近的老矿场有人疑似遭到抢劫。”
他们驱车赶到的时候，120急救车也正好赶到。这个老矿场已经废弃多年，平时人迹稀少，此时却挤满了围观的群众，见警车来了，人们主动让开一条路。
受害者是名中年男子，呈趴伏姿势一动不动地倒卧在地上，已经处于休克状态，乍一看像是失足摔倒，只有走近才能看清，他的四肢被黄色胶带紧紧绑缚着。戴尚青迅速拿出相机拍照留证，然后飞快地拆开胶带，帮着医护人员将其送上急救车。
经过抢救，受害者从冻僵状态中复苏过来。他叫罗洛，是“城市搜索网”的特约记者，今天下午3点多，有个自称姓周的男子拨打他的手机，说有新闻线索提供给他。他便按照对方的要求，赶往废矿场与其见面。没想到，他刚到不久，背后忽然伸过来一条毛巾，紧紧地捂住了他的鼻子，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他醒来，就发现自己手脚被绑缚，嘴巴也被堵住了。这时，背后有个声音告诉他，说要跟他玩个游戏：让他趴在这里，看看会不会有人向他伸出援手。那人走后，前后有几个路人经过废矿场，但都没有靠近他。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到袭击者的样子。
说着，他竟然哭起了鼻子：“那个变态的家伙太缺德了，你们一定要抓住他！”
戴尚青点点头：“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将他绳之以法，不过你得配合我们。你随身携带的物品和钱财都没有丢失，所以我们初步怀疑他的动机很可能是报复，你仔细想一想，你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罗洛想了想，苦着脸说：“警官你也知道，我们做记者的，因为要揭露社会上的丑恶现象，难免会得罪很多人，一时间我还真想不到哪个王八羔子会冲我下黑手。”
戴尚青又问：“去年郭春来扶老人被讹诈那件事你报道过吗？”
罗洛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是的，那个事件是我首先报道的，也正是因为完整地采写了整个事件，我才被‘城市搜索网’破例聘为特约记者的。”
小刘问：“你有没有写过对郭春来不利的报道？”
“当然没有。”罗洛肯定地说，“其实我本人也是很同情郭春来的，所以报道都倾向于他。”
走出病房，小刘疑惑地说：“从作案手法看来，可以肯定两起案子是同一凶手所为。但是，无论是郭春来和那两名老人的家属，还是喊打喊杀的网民，他们应该都没有理由去报复罗洛。”
戴尚青说：“会不会是他撒了谎？这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记者。”
小刘说：“当时媒体确实都倾向于郭春来，如果说有动机要报复罗洛这种记者的，应该是钱家父子才对。在郭春来死后，由于媒体的记者紧抓着不放，一味穷追猛打，钱家父子差点被治了敲诈罪。”
戴尚青紧皱眉头，摇摇头说：“虽然目前有些解释不通，但我相信这两起案子与郭春来事件肯定有着某种关联。”
3。蹊跷的报案人
通过调查，郭春来的亲属首先被排除了嫌疑，接着，两个失救老人亲属的嫌疑也被排除。戴尚青和小刘忙活了两天，毫无收获。
案件眼看要陷入僵局，戴尚青心里感到好不沮丧。这天早上刚起床，他脑袋里忽然灵光一闪，连忙掏出手机打给小刘：“你马上查一下罗洛案的报案人，看看是不是有些异常。”
小刘的电话很快就来了，声音中透着兴奋：“老戴，真有你的，那个报案人果然有问题。”
戴尚青匆匆赶到局里。小刘汇报说：“据110中心的记录，罗洛一案的报案人为男性，声音经过处理，他没有提供自己的姓名，使用的是一部街头IP电话。经核实，这部电话的位置距离案发现场足足有2000米远，而在距离现场500米外就有公用电话亭，拨打110是免费的，他何必要跑那么远去使用已经淘汰的IP电话？显然，他是在刻意掩藏自己的身份。对了，你是怎么想到要查这个的？”
戴尚青沉声说：“根据钱国良和罗洛的描述，他们从遇袭到获救，时间都在20分钟左右，这个时间应该是人在低温下所能承受的极限。这说明，凶手只是想惩罚一下他们，并不想造成严重的后果，所以才会在无人出手相救的情况下，采用报警的方式结束惩罚。因此，这个报案人就算不是凶手，至少也是个知情者。”
听到这里，小刘忽然明白了，吃惊地说：“是那个高中生？”
“要证实这一点，只要把他找来做个声音比对结果就出来了。可秦旭阳还是学生，如果搞错了对他影响不好，我们先暗中做个外围调查再说。”
秦旭阳家住城东和丰村，父母过世早，与23岁的哥哥秦旭东相依为命。为了避免邻居们说长道短，他们首先找到管片的片警。不料，片警一听他们的来意，乐了：“你们怀疑他？不可能！这孩子为人特老实，从不惹是生非。”
戴尚青说：“那他哥哥秦旭东呢？”
“他更不可能。”片警摆摆手，“算了，我还是带你们去看看吧。这两天他打工的工地停工了，他应该在家。”
秦旭东果然在家，正趴在地上，双手在刨开的泥土中翻找着什么，全身沾满了泥土，嘴角涎水直流。
片警苦笑着说：“就这么个人，他能做出什么案子来！”
戴尚青不禁皱了皱眉头：“他这是什么情况？”
片警叹了口气：“脑子坏了呗。他以前挺聪明的，考上了市医学院，没想到在即将毕业实习的时候，他忽然就成这样了。”
小刘连忙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使他变成这样了？”
片警摇摇头：“听说是因为失恋，具体情况大家都不清楚。”
正说着，秦旭阳放学回来了。看到戴尚青他们，他怔了怔，脚步也迟疑了一下，才鼓起勇气走过来，说：“警察叔叔，我正想去找你们。其实废矿场那个人也是我发现的。”
“哦？”戴尚青皱了皱眉头，“那你为什么跑那么远去打报警电话？”
“我……”秦旭阳紧张起来，双手用力地绞着衣角，低下头去，“我一天中遇到两个一模一样的案子，心里很害怕，所以……”
小刘插口问道：“你去废矿场干什么？你放学回家应该不会经过那里的。”
秦旭阳犹豫了一会儿，才红着脸说他那天是去跟一个初中女同学见面，不料刚进废场区就发现地上躺着个人，情形跟早晨在小巷发现的老人一模一样。他吓坏了，连忙骑车离开了，但心里却越想越不安，怕那人会被活活冻死，便用IP电话捏着鼻子报了警。
秦旭阳的解释倒也合情合理，通过查证，他那天确实约了一个女同学在废矿场见面，但戴尚青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沉思了一会儿，给医院打了个电话，得知钱国良今天出院了。放下电话，他说：“马上监控钱大龙。”
小刘有些不解：“你怀疑凶手下一个目标是钱大龙？”
戴尚青肯定地点点头：“我猜测，凶手之所以将他放在后面，应该是想给他更严厉的惩罚，因为在那个事件中，钱大龙扮演的角色甚至比钱国良更可恨，明眼人都可以看出，讹诈郭春来其实是他的主意。”
小刘说：“可我还是想不通，如果凶手是为了伸张正义，又为什么要惩罚罗洛呢？”
戴尚青说：“我也一直被这个问题所困扰，直到昨夜我看了网上的评论，才忽然想通了，媒体对此类事件的大肆渲染，非但于事无补，反而起到推波助澜的反作用，让人们更不敢再去见义勇为，按照凶手的逻辑，他有动机惩罚借炒作此事而获利的罗洛。”
4。道德选择题
事情果然有了变化：从医院回家后，钱大龙就去了他承包的工地，但工地那边却没见着他的人。而那个片警也打来电话，说秦旭东不见了。
戴尚青暗骂一句，让小刘马上组织人手去抓捕秦旭东，自己则驱车赶到19中。正好是放学时间，秦旭阳低着头走出校园，戴尚青喊了一声，秦旭阳抬头一看，顿时满脸惊慌。
戴尚青严肃地说：“知情不报是包庇罪，而且会使你哥哥越陷越深。”
秦旭阳结结巴巴地说：“他、他已经答应我罢手了。”
戴尚青冷笑一声：“他在骗你，就在刚才，他又对钱大龙下手了。快告诉我，他这次的作案地点在哪里？”
秦旭阳傻眼了，说他也不知道秦旭东这次的作案地点选在哪里，前两次他是通过跟踪秦旭东才发现受害人的。
“这么说，你报警不是他的本意？”戴尚青心里一惊，焦急地说，“糟了，他这次肯定会做得更出格！你好好想一想，他现在会在哪里？”
秦旭阳低着头冥思苦想了一阵，忽然抬头说：“他可能去了半山公墓。”
戴尚青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半山公墓园，果然发现秦旭东蹲在一块墓碑前。这时，秦旭东扭头发现了戴尚青，连忙撒腿就跑，但是跑了几步，他忽然停下来，平静地朝戴尚青伸出了双手。
戴尚青给秦旭东戴上手铐，这才看向那块墓碑。庄重的大理石墓碑上镶嵌着一张照片，照片中的老人慈眉善目地笑着。他心里有些发堵：这个叫方绪华的老人，正是失救而死者之一……
根据秦旭东的交代，被脱光衣服丢弃在野地的钱大龙及时得救。审讯室里，戴尚青看着与常人无异的秦旭东，暗暗叹了口气，说：“你做这一切是为了方绪华的孙女方小青吧？”
“是的！”秦旭东忽然激动起来，“不是这些家伙破坏了社会风气，我就不会做错那道选择题，方爷爷就不会死，小青也就不会离开我，我要让他们这些人自食其果，让他们也尝尝呼救无门的滋味！”
秦旭东发泄完胸中的愤懑，才渐渐平静下来，讲出深藏在心中的隐秘往事。去年冬天的一个清晨，他首度去拜见女友方小青的父母。半路上，他遇到一个失足摔倒的老人，他想过去把老人扶起来，却忽然想起郭春来事件。他犹豫了一会儿，狠狠心离开了。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个老人竟是方小青的爷爷。由于无人伸出援手，老人最终被活活冻死。得知他的所作所为后，方小青决绝地与他分了手。他受到失恋与良心煎熬的双重打击，一度精神失常，最终连学业也没能完成。他怨恨那些讹诈者，也怨恨夸大其词的记者，决定给他们施以惩罚，同时想以此求得方小青的谅解……
听完秦旭东的交代，戴尚青的心情无比沉重。他摇摇头，叹了口气说：“不错，钱国良等人的做法确实败坏了社会风气，但是你不能把自己错误选择所造成的后果怪罪到他人身上。你想以此去求得方小青的谅解，这个想法不仅幼稚，还很可笑，因为你的做法跟那些不负责任的新闻报道一样，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反而会使正义和良知离人们越来越远。想要使社会风气好起来，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必要的时候，勇敢地伸出你的援手！”
秦旭东还想分辩几句，但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