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时期,日本对中国展开疯狂侵略,每到一处,日本人都构筑碉堡,圈起据点,用以镇压平民的反抗。当时,人们都称“碉堡”为“炮楼”……
1。疯子被捉
黄圩街在洪泽湖北岸。原先站在街头,抬眼就能望见芦苇起伏、荷塘碧绿的洪泽湖,自从日本鬼子建了炮楼,隔断了人们的视线,从街头就望不见洪泽湖了。人们都在心里诅咒:该死的炮楼,叫天雷劈了才好!但人们只是心里想想,从来不敢说出口。
可是,有个人竟敢把这句话说出口了。一天,赶集的人们突然发现,有一个年轻人,穿着学生制服,戴着学生帽,灰头土脸地站在街头,一边指着炮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炸炮楼,炸炮楼……”每说一句,脚就往地上跺一下。
赶集的人像见了怪物,都躲着他走,远远地议论起来:“这人谁呀?胆子太大了!在鬼子眼皮底下说‘炸炮楼’,不要命了?”有黃圩街的人悄悄说道:“这是鬼子维持会会长范嘉桐的儿子,范如林。”
赶集的人更加不解:“范嘉桐是汉奸,汉奸的儿子炸鬼子炮楼?”黄圩街的人解释:“他是疯子啊!”赶集的人提出疑问:“没听说范嘉桐有疯儿子呀!”黄圩街的人又说:“范如林起先也不疯的,外出读书的时候,跟一个东北姑娘谈恋爱,被人家甩了,就疯了。”
正说着,范如林身后的范家大门开了。一个戴着黑色瓜皮帽、穿着短襟上衣的中年男子,急急忙忙跑出来,一把扯住范如林的胳膊,拉起来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小祖宗,快回家!你要有个好歹,老爷还不把我劈了!你让我多活几年吧!”他把范如林拉进去,“哐当”一声,关上了大门。
却说维持会会长范嘉桐,儿子疯了之后伤透了脑筋。范家人向来讲究衣着打扮,可不管把范如林脸洗得怎样干净,给范如林换上什么衣服,只要出一趟门,范如林脸上总是抹了泥灰,衣服准是乌七八糟。更重要的是,范如林总是说“炸炮楼、炸炮楼”——皇军的维持会会长,儿子天天念叨着要炸炮楼,这让他既没面子,也感到担忧。要是日本人听到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为此,范嘉桐责令家中力气最大的长工范大贵,一定要把范如林看住,不能让他外出。范大贵虽然答应了,却感到非常棘手,用一句俗话说,这个范如林,真是“豆腐掉进灰堆里,拍也拍不得,打也打不得”。范大贵只好一边干活,一边瞅着他,一见范如林朝大门口走去,就蹿上去把他拉回来。
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
几天后,范大贵在粪坑掏粪,眼睛不敢乱看,干了不知多久,忽然想起范如林,回头一看,人不见了!范大贵吓出一身冷汗,赶紧跑出大门,街头不见范如林。看见人们三三两两说话,范大贵过去一打听,身子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上。
原来,今天又是逢集,范如林跑出范家大门,照例来到街头,跺着脚,指着炮楼念叨起来:“炸炮楼!炸炮楼……”也是合该有事,偏巧这天上午,从炮楼里出来两个鬼子、两个伪军,来街上买东西。出了炮楼,走上几十米就是街头,他们一眼就看见了范如林。鬼子看见范如林的样子,觉得有趣,走近了,就停下脚步,看起热闹来。两个伪军听着听着,觉着不对劲,立马冲上去,端起枪来对着范如林。
其中一个伪军懂点日语,就指了指范如林,又指着炮楼,做个挖土填炸药的姿势,再做个拉炸药包引线的姿势,然后双脚一跳,两手向天上一举,一边比画一边说道:“炸药,炮楼,轰!”
两个鬼子听懂了,一齐从肩上摘下三八大盖步枪,安上刺刀,对准了范如林。一个上等兵鬼子后退两步,先把枪往回收了收,左腿弯曲,右腿绷直,成了弓箭步;一双小眼死死盯着范如林,闪着杀气。内行人一看就知道,接下来他就要使用一个拼刺刀的招式“突刺”了——范如林性命危在旦夕!范如林却不懂这些,他目不旁视,还是盯着前面不远处的炮楼,不停地手一指、脚一跺,再说一声:“炸炮楼!”
另一个鬼子制止了上等兵。这鬼子是个军曹,比上等兵军衔高,他朝上等兵说了一通话,意思是这个人明目张胆地要炸炮楼,很可能是新四军游击队,把他带回去审问,挖出他背后的长官,定能得到奖赏。上等兵收回步枪,瞪了范如林一眼,朝两个伪军一挥手,让他们架起范如林的两只胳膊,把他押进据点去了。一路上,范如林虽然胳膊不能再动弹,但他口中还是含糊不清地说:“炸炮楼!炸炮楼……”
2。村民装疯
范大贵知道自己惹了祸,赶忙去维持会找范嘉桐。范嘉桐一听,指着范大贵说:“回头再跟你算账!”他立马出门,一路小跑,进了鬼子炮楼,找小队长伊藤。
伊藤是个中国通,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还带点东北口音。听范嘉桐说了事情经过,伊藤追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范嘉桐保证道:“如果有一句假话,皇军就毙了我!”伊藤大笑道:“你是我们皇军的好朋友,我相信你。你的公子是大大的好人,你马上就可以把他带回去。”
范嘉桐刚要告辞,伊藤又拦住了他,摸着上唇的小胡子,想了想说道:“我们皇军,要在中国建设大东亚共荣圈。你不要阻拦你公子外出,一个黄圩镇,他想到哪里就到哪里,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明天,由你们维持会出面,召开黄圩镇全体良民大会,把我们皇军的意思,跟良民们说清楚,宣传我们皇军的宽容和善良。”范嘉桐听了,连连点头弯腰,答应道:“谢皇军不杀之恩!您吩咐的事情,我马上办!马上办!”
范嘉桐领回范如林,没有责怪范大贵,反而对他说:“多谢皇军宽容,从此以后不再限制他的行动,你也就不必管他了。”
不知是不是听懂了鬼子小队长的话,黄圩镇全体村民大会以后,范如林不仅口头上念叨着炸炮楼,还大张旗鼓地干起来了。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布兜、一把铁铲,把河边的泥土挖进布兜里,抓起布兜上的繩子,往肩上一甩,背了起来。一个知识分子,什么时候干过这样的活儿?他累得摇摇晃晃,可仍然一边走路,一边气喘吁吁地说:“我有炸药,炸炮楼!”他边说边往鬼子据点走。
到了据点门口,站岗的鬼子、伪军不让进。鬼子军曹过来了,说道:“队长说过,范会长的儿子,进去没关系!”伪军说:“他说他背的是炸药!”军曹“哈哈”大笑:“一个疯子的话你也信?”军曹走了,伪军不放心,抓过布兜检查,确实是满布兜泥土。另一个站岗的鬼子见了,“呵呵”笑起来。
范如林进了鬼子据点,把泥土往炮楼脚下一倒,又返回到河边,不辞劳苦,一趟趟背“炸药”……不知什么时候,布兜又换成了两只筐子,用一根扁担挑着;铁铲换成了铁锹,但筐子里装的还是泥土。范如林头发乱如丝,脸更脏了,学生帽不见了,学生制服也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范如林天天如此,大家渐渐习以为常。此时,黄圩街有几个人注意到了他。其中一个叫郑本河,二十来岁,一见范如林挑泥,就不由自主地慢下脚步,盯着他看。有一天晚上,郑本河把李贵喜、陈万年几个伙伴叫到家里,关上门,对大家说道:“我们都恨鬼子,和范如林一样,也想把炮楼炸掉。可是,我们跟范如林不一样,人家是疯子,老爹又是维持会会长,鬼子跟前的大红人,我们光是想,不能说。”大家纷纷赞同道:“谁说不是呢!”
郑本河神秘地说道:“今天我想了一个主意,保证既能嘴上说炸炮楼,还能真的把炮楼炸掉!”几个伙伴来了兴趣,纷纷追问道:“什么主意?你快说说看。”郑本河说道:“扮成范如林,装疯子!”李贵喜说道:“扮成范如林?人家认不出来?”郑本河说道:“我观察了范如林,感觉如果我扮成他的话,别人不一定认得出来。”大家饶有兴味地问:“为什么呀?”
郑本河笑呵呵地说:“第一个,我们长相相似,都是浓眉毛,大眼睛,高鼻梁——一个字,俊!”李贵喜笑着打了他一拳说:“你就别吹了。还有呢?”郑本河扳着手指说:“第二个,我们身高都差不多,胖瘦也一样。第三个,范如林说话含含糊糊的,好学。”郑本河刚要说第四个原因,李贵喜抢着说:“最重要的是,你从小鬼头鬼脑的,就爱学人,学谁像谁,学你爷爷抽烟的样子,连你爷爷都笑。”郑本河指着李贵喜说:“对对对,不是我吹,这一点你们都不如我。”
陈万年瞅着郑本河,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说:“我猜,你装扮成范如林说疯话是假,肯定还有别的想法。”郑本河笑了,说道:“还是万年眼光毒,瞒不过你!我是想——”他招招手,让大家凑近点,小声说道:“范如林不是进出炮楼自由吗?我假扮成范如林,往里面偷偷运炸药,真把炮楼给炸掉!”
一句话,说得几个年轻人热血沸腾,不住地说:“好!好!”李贵喜想了想,却提出了一个问题:“可哪里有炸药呢?”几个人都沉默了,望着郑本河,陈万年却“扑哧”笑了出来:“你们真是傻瓜!你们忘啦,鬼子来黄圩之前,本河家祖传做鞭炮,塞在鞭炮里的火药,不就是炸药吗?”大家都“嘻嘻”笑了,自嘲道:“还真忘了这个!”郑本河说:“我从小跟爷爷学手艺,做炸药那是小意思!”大家都表示,既然炸药不成问题,那就干!
郑本河打算先装成疯子试试看。这天,范如林又到河边挖土,几个人跟着他,看周围没有闲人,就上前对范如林说:“范如林,我们有事找你。”说着,几个人围上去,扯胳膊的扯胳膊,提筐的提筐,拿铁锹的拿铁锹,带着范如林,顺着河边,拐弯抹角地来到一座废弃的砖窑,钻了进去。
他们扒范如林的衣服,边扒边说:“范如林,借你衣服用用。”范如林仍痴痴呆呆地重复着“炸炮楼”。郑本河换上范如林的衣服,按照范如林的样子,往脸上抹了草木灰、泥巴,学着范如林的姿势和声音说:“我要运炸药,我要炸炮楼。”大家看了都拍手说道:“绝了,太像了!鬼子肯定认不出来!”
3。据点遇险
郑本河假扮范如林,前往鬼子炮楼“试水”,连续几次,都没有发生意外。
这天,郑本河与伙伴们又把范如林带到砖窑里,郑本河换上范如林的衣服后,让几个伙伴在砖窑里看守范如林,防止他乱跑;自己则挑上两筐泥土,一路含糊不清地说着“我运炸药,要炸炮楼”,进了鬼子据点。
却说这天几个鬼子闲着没事,在据点里转悠。忽然看见郑本河假扮的范如林走来,几个鬼子就围住他,准备拿他寻开心。
前面说到的那个鬼子军曹,上前拍了拍郑本河的肩膀,把拇指和食指张开,比画成手枪的形状,说道:“你的运炸药,炸炮楼,新四军游击队的,死了死了的!”郑本河却不理他,头一低,挑着满筐的泥土就要走。军曹不让他走,把筐绳一拉,对上等兵使了个眼色,上等兵立刻向炮楼里面跑去。
郑本河不知他们想干什么,用力挣脱军曹。军曹也不再坚持,松了手,说道:“走,我们帮你炸炮楼,等炮楼炸掉了,我们赏你好吃的。”几个鬼子簇拥着郑本河,来到炮楼后面。正常人一般把筐子一掀,筐底朝上,一筐泥土就倒掉了。但是郑本河观察过范如林,就学着范如林的样子,用铁锹把筐里的泥土往外挖,挖到见了筐底,铁锹挖不到泥土了才作罢。
不知什么时候,回炮楼的上等兵回来了,他伸出手掌,把握着的什么东西往军曹手里一放。军曹拿着东西,走到郑本河跟前,一脸坏笑地说道:“来,你炸炮楼有功,赏你美食!”说着,他把什么东西塞进郑本河嘴里。郑本河不知塞的是什么,本能地躲开。他紧接着想:看这几个鬼子的样子,不是第一次戏弄范如林,如果范如林不躲而我躲了,说不定会引起鬼子怀疑。
想到这里,郑本河不再躲闪,嘴巴张开,大嚼起来,含含糊糊地说:“嗯,好吃。”几个鬼子拍着手,腰弯下去又直起来,“哈哈”大笑,有一个鬼子还笑出了眼泪。
随着咀嚼次数增多,郑本河尝到了苦味、臭味……天哪,是羊屎蛋!郑本河感到胃里一阵强烈的蠕动。不好,要吐!郑本河告诫自己:不能吐!范如林一定不会吐,我要吐就麻烦了……可是,胃哪里是他能控制的呢?虽然他再三抑制,最后还是“哇”的一声,把胃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吐了出来!
郑本河暗自说道:“坏了!”可是,他偷眼看那几个鬼子,他们还是拍手打掌、龇牙咧嘴地笑……郑本河心里骂道:这帮鬼子,害了我还笑!
虽然郑本河觉得鬼子没有发现异常,但他不敢久待,吐完之后,他头也不抬,嘴也不擦,还是像刚才那样,含含糊糊地念叨着:“我运炸药,要炸炮楼……”他挑起两只筐子,离开据点,绕了一段路,来到砖窑。郑本河放下筐子就说道:“坏了,不知鬼子看出破绽没有!”接着,他把刚才的事情讲了一遍。
几个伙伴七嘴八舌,有的说没有看出来,有的说不一定……陈万年说:“都别猜了,不管鬼子发现没发现,本河现在都要停一段时间。”郑本河说:“万年说得对,我这几天先不去,暗中观察。如果范如林没有问题,说明我没有被发现,那时我再去。”伙伴们纷纷赞同。
郑本河又郑重地说:“我要开始练习吃羊屎蛋。”大家“哈哈”大笑起来。郑本河严肃地说:“不要笑,我说的是正经事!”大家都不笑了,沉默地看着郑本河。郑本河说:“鬼子据点不养羊,不会有羊屎蛋,可那个鬼子到炮楼里拿出羊屎蛋,表明他们经常拿羊屎蛋给范如林吃。我要想假扮范如林不被看破,必须要学会吃羊屎蛋!”
过了半个月,没发生什么意外。郑本河与伙伴们每天筹措材料,制造炸药;范如林还是每天念叨着“我运炸药,要炸炮楼”,“哼哧哼哧”地往据点里挑泥土。郑本河和伙伴们就此判断,鬼子没有发现郑本河的破绽。于是,郑本河他们又把范如林藏了起来,由郑本河替代范如林进鬼子据点。
郑本河连续几次进据点都平平安安,他开始在挑进去的泥土里藏炸药了。他把炸药用油纸包起来,放进筐底,再把泥土压在油纸包上。到了据点,他挖泥的时候,趁没人注意,把炸药取出来放到一处藏着。几次下来,藏了好几斤炸药。
让郑本河他们没有料到的是,这一切都没有逃过鬼子的眼睛。他与伙伴们的一举一动,都已经在鬼子的监控之下了。
4。以靜制动
原来,郑本河以往没有吃过羊屎蛋,第一次吃,吐了。军曹注意到这一点,就对郑本河产生了怀疑。郑本河走后,他立马跑到伊藤那里,把怀疑汇报给伊藤。
伊藤问:“除了发现他吃羊屎蛋吐了,还发现什么?”军曹说道:“我还发现,真范如林牙是白的,假范如林牙是黄的。”伊藤点头说道:“嗯,范如林是个知识分子,有刷牙的习惯,所以牙齿白。还有吗?”军曹说:“真范如林挑泥土,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假范如林挑泥土,走起路来很稳当,显得很轻松。”伊藤摸着上唇的胡子说:“嗯,范如林没干过体力活,力气不大,挑上担子走路当然不稳。”
军曹挺了挺胸说道:“由此可见,假范如林很可能是个新四军,我请求带人把他抓起来。”伊藤笑起来,说道:“先不抓他。现在我命令你,找一个助手,专门观察假范如林在据点里的行动。注意不要打草惊蛇,随时向我汇报。”军曹大声答应道:“是!”
一连半个月,都是真范如林进入据点,每天一两趟。半个月以后,郑本河进据点了,军曹带着上等兵助手,在炮楼高处远远地就看见了他。军曹发现郑本河挑着筐子走路有力,估计是假范如林又来了。为了确定自己的判断,军曹就在路上拦着,再把羊屎蛋塞给他吃,看他还吐不吐,并借机观察他的牙齿。果然,这个人的牙齿是黄的;他虽然吃羊屎蛋不再吐了,可谁知道他是不是偷偷练习吃羊屎蛋了呢?军曹还趁着这个机会,更加仔细地观察了郑本河,发现他的双眼皮跟范如林的也不同,他的双眼皮宽,而范如林的双眼皮窄。
发现假扮的范如林之后,为了避免引起郑本河怀疑,军曹就回到炮楼上,在炮楼隐蔽处用望远镜偷偷观察。郑本河取炸药、藏炸药,都被军曹看得一清二楚。军曹没有声张,而是和上等兵悄悄换上了老百姓的衣服,在郑本河出了据点之后,远远地跟着他,发现了郑本河的秘密聚集地——野外一座废弃的砖窑。
军曹留下上等兵蹲守,自己偷偷回到据点,找到伊藤,声称自己发现了假范如林的秘密基地。军曹精神十足地说道:“队长,我把上等兵留在那里监视,他们跑不了。我现在就带人把他们抓来!”伊藤笑眯眯地摆摆手:“不抓,我们以静制动,放长线钓大鱼。”军曹不理解:“钓鱼?钓什么鱼?”
伊藤拍拍军曹的肩膀,说道:“这几个人胆大包天,想炸皇军炮楼,背后是不是有人指使?他们几个人是不是新四军游击队?只要是新四军游击队,就会有人跟他们联络。一旦有人跟他们联络,那就是大鱼,我们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军曹毕恭毕敬地说:“队长高明!不抓人,那假范如林带来的炸药,要不要取出来?”伊藤说:“也不取,不能打草惊蛇,但是要掌握他们带的炸药情况,是什么炸药,有多少,尤其是要掌握他们起爆的时间,不能让他们得逞。”军曹响亮地回答:“是!”伊藤特地叮嘱道:“记住,谁跟他们联络,这是外面的事情,你不要管。”
外面的事,伊藤交给谁了呢?交给了范嘉桐。伊藤考虑得很仔细,黄圩街不大,除了逢集有很多外地人来,平常很少见到陌生人。无论他派伪军还是鬼子去,只要走出据点,都会很惹眼,对跟踪不利。所以他把范嘉桐找来,把这个任务交给他。伊藤很狡猾,他并不把自己的真正目的告诉范嘉桐,而是打着关心范如林的幌子,让范嘉桐为他效劳。
伊藤把范嘉桐叫到据点来,装作忧心忡忡的样子说:“范会长,最近我们发现一件事,有人冒充你儿子,不断进出我们的据点。”范嘉桐非常意外,他一下子站起来说:“冒充阔人、大官都好,冒充我的疯儿子干什么呢?”伊藤示意他坐下,继续说:“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我担心这件事对你儿子不利,所以把你请来,让你去调查一下,冒充你儿子的是什么人。”
范嘉桐十分担心儿子的安全,就说:“队长放心,我一定查清楚!”伊藤说:“记住,你只以老爹的身份调查。把事情查清楚以后,你不要自作主张,对他们采取什么行动,要交给我们来处置。”范嘉桐说:“请队长放心,我保证办到!”
范嘉桐回家以后,就把这事交给了范大贵。这天,范如林吃过早饭,照例挑起筐子外出了。范大贵装作修房子,蹬着梯子爬上了屋顶,一边假忙乎,一边盯着范如林的背影。范家的房屋很高,其他房屋都很低矮,所以周围几里路范围,都在范大贵的视线之内。范大贵看到,范如林出了街,去了河边,刚铲了几锹土,就有几个人围了上去,把范如林带走了。由于距离比较远,范大贵看不清是谁,他急忙从梯子上下来,一路小跑出街,跟在几个人后面。
眼看着他们进了废弃的砖窑,范大贵也闯了进去,抬眼一看,都是本街的熟人。他劈头盖脸地问道:“你们把三少爷带来干什么?”几个人看见范大贵,不由得一阵惊慌,当看到他只有一个人时,心情渐渐平静下来。郑本河说道:“没干什么啊,我们只是觉得他好玩,想跟他玩玩。”
此时,郑本河还没有扒范如林的衣服。范大贵一看,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想起东家的吩咐,说:“你们知道,东家最疼这个小儿子,可他竟然疯了,你们知道东家有多伤心?希望你们好好对待三少爷。”郑本河说:“放心吧,范老爷平常对我们都不错,我们不会对三少爷不好的。”范大贵点点头说:“那就好。要是三少爺有个什么好歹,可别怪我不讲街坊交情啊!”郑本河几个人都说:“你就放心吧!”
范大贵又朝几个人看了一眼,把他们的名字都记住了,回去之后就告诉了范嘉桐。范嘉桐立马进了据点,告诉了伊藤。从那以后,黄圩镇维持会几个会长、副会长就有了额外的任务:盯住郑本河他们,看有没有陌生人找他们,他们上不上外地联络陌生人。
5。点燃引线
范大贵的来访并没有惊动郑本河。他们想,范如林一向是范大贵照看的,发现范如林不见了,一路找来,也是正常的。所以,郑本河找材料、造炸药、送炸药的事情,一直没有停止。
终于,郑本河他们制造的上百斤炸药,陆陆续续全部送进了鬼子的据点,他们准备炸炮楼了。
郑本河买了一根毛竹,从中间把每根竹节都打通。黄圩地处淮河以北,本地不产毛竹,所有毛竹都是从盱眙运来的,价格不便宜。李贵喜看见郑本河买毛竹,心疼地说:“买这东西干什么?几天饭费没有了。”郑本河一边给毛竹通竹节,一边答道:“你不懂,炸药引线是要冒烟、冒火的,不把引线藏在毛竹里,引线、烟火就会被鬼子看见了。”李贵喜问:“那你怎么带进去?”郑本河说:“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了。”
这天,郑本河用扁担挑了两筐泥土,到炮楼后墙那里倒掉了,顺手把扁担也丢在那里,只把两只筐子的绳子攥在一起,往肩上一背,低下头,含糊不清地说着“炸炮楼,炸炮楼”,往据点外面走去。里面一个伪军喊道:“哎,疯子,你的扁担,不要啦?”郑本河头也不回,径直走掉了。第二天,郑本河用那根通了竹节的毛竹做扁担,挑了两筐土,进了据点。把泥土倒掉之后,他扔下毛竹,捡起昨天丢下的扁担,挑着两只筐子出了据点。
郑本河这个反常的举动,没有逃过军曹的眼睛。晚上,他把毛竹带上,向伊藤做了汇报。伊藤把毛竹放在手里掂了掂,举起毛竹,把一头贴着自己的眼睛,另一头对准屋顶吊着的汽灯,“哈哈”大笑起来:“这个郑本河,狡猾狡猾的。他想用这个,放炸药引线。”说罢,他把毛竹交给军曹,吩咐道:“你把毛竹放回原处。从今天晚上起,多找几个人,轮流值班,一旦发现郑本河点燃炸药,先别抓他,等他出去以后,这边灭掉引线,那边跟踪郑本河。他跟同伙会合后,到时连他同伙一起抓!”军曹胸脯一挺,答道:“是!”
可是,郑本河却连续几天没有到炮楼里面来。不仅郑本河没来,范如林也没来。伊藤和军曹都感到奇怪,担心自己的秘密计划泄露了。伊藤叫来一个伪军,让他到范嘉桐家打听一下,范如林怎么没有来。不一会儿,伪军来回话:“范如林生病了,躺在床上呢!”伊藤“哈哈”大笑:“范如林不出来,郑本河没有范如林的工具和衣服,装不成范如林,所以也来不成。”这才放下心来。
其实,郑本河不来据点,除了没有范如林的工具和衣服之外,还有一件事,让他产生了警惕。
这天一大早,郑本河刚打开家门,忽然发现门前的泥地上,有人画了两幅图画,线条很深,带起的泥土翻在外面,很显眼。一幅是一支手枪,对准一个人的脑袋;一幅是两只脚和一个箭头,箭头指向街外。郑本河一看,马上联想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一阵恐慌袭上心头。他赶忙用脚把图画抹平了,随即找到其他几个人,一起赶到废弃砖窑。
郑本河把家门口有人画画的事说了,其他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眼睛里也都闪着惊慌。李贵喜用手搓着衣襟说:“这么说,我们被鬼子发现了?”陈万年看看其他几个人说:“不会吧?鬼子要是发现了我们,为什么不抓我们呀?”
李贵喜看着郑本河说:“那两幅图画是谁画的呢?找到他问问不就行了吗?”郑本河两手一摊说:“我哪知道啊!”陈万年说:“我们都想想,看谁能给我们画这两幅图画。他了解鬼子的情况,又同情我们;他怕自己暴露,所以只能通过画画提醒我们。”大家都赞同,可是,把所有跟鬼子有联系的、当汉奸的人想了个遍,也无法确定是谁画的。
郑本河摆摆手,说:“算了,不想了。这画也许是哪个捣蛋鬼跟我们开的玩笑,但也不能置之不理。我的意见,以防万一,炸炮楼的事先放一放,我们各自分头出去躲一躲,怎么样?”大家纷纷说道:“好,先躲一躲。”
负责监视郑本河的维持会会员,一两天没有看见郑本河他们,找个借口到他们家里去问,几家人都说走亲戚去了,这让维持会会员们感到不安,他们急忙找到范嘉桐说了这件事。范嘉桐感到问题严重,立马进了据点,向伊藤汇报。伊藤盯着范嘉桐,手指捻着上唇的小胡子,不说话。
伊藤判断,一定有人向郑本河他们通风报信了。是谁?维持会会员、包括眼前这个会长,只知道我们关注谁跟郑本河他们来往,对于炸炮楼的事情一无所知,如果他们要通风报信,郑本河他们早就跑了,不会等到现在。
范嘉桐看见伊藤盯着自己,默默不语,有点害怕,赶忙澄清自己:“队长千万不能怀疑我们维持会啊,我们都是大大的良民,都对皇军死心塌地。”伊藤“呵呵”笑了:“放心好了,我不会怀疑你们。他们跑了就跑了吧,没什么关系,等他们哪天回来就告诉我。”范嘉桐见伊藤不怪罪自己,赶忙鞠躬:“谢谢队长!他们一回来我就报告!”
郑本河他们在外面待了几天,得知黄圩街一如以往,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觉得自己可能多虑了,就聚在一起商量,先回家再说。于是,他们就在一个黑夜偷偷回到黄圩街。第二天,他们又出现在黄圩街头,从东到西走了走,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终于松了一口气,确信郑本河家门口的图画,的确是谁搞的恶作剧。
他们决定将炸炮楼的事情做到底,可范如林却天天在家里不出来了。郑本河想进据点进不了,陈万年自告奋勇,跑了二十几里路,到一个亲戚家里,借了一套跟范如林一模一样的学生服,弄脏了给郑本河穿上。至于筐子,都是紫荆槐编的,没有多大差别,就用了自家的筐子。
告别据点十几天之后,在一个黄昏,郑本河再一次进了据点。
到了炮楼后面堆土的地方,郑本河看见毛竹还在,横在炮楼下面一条小水沟里;扒开黄土,油纸包、包里的炸药纹丝未动,他不禁暗暗高兴。于是他打开引线,把引线穿过毛竹,从另一端抽出。随后擦了一根火柴,点燃引线,又找来一些土块,把毛竹遮挡起来。确定操作无误,郑本河把两只筐子挑起来,像以往一样,嘴里哼哼着“我运炸药,要炸炮楼”,离开了据点。
按照计划,炸药将在郑本河离开炮楼一段时间之后炸响。他回到废弃的砖窑,告诉伙伴们已经点燃了引线,大家一起欢呼起来。但是,超过了他估计的时间,还没有听见炸药爆炸的声音。正奇怪时,却有一伙鬼子和伪军闯进了砖窑,一人一支枪对准了他们……
6。天摇地动
郑本河与伙伴们被鬼子和伪军带进了据点,关在一间黑屋子里,门口有一个鬼子、一个伪军站岗。他们的心情坏透了,失望、恐惧、后悔,一股脑儿地撞击着他们的心。他们同时也在问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鬼子怎么就知道了呢?他们又想起郑本河家门口的画,猛然醒悟到,确实有人在向他们报信,可是被他们轻易地否定了。那个报信的人究竟是谁?还会来救他们吗?
不知过了多久,大约到了半夜,四下里一片寂静,他们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突然,一道耀眼的亮光闪过,响起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像是天摇地动一般,把郑本河几个人震醒了。随即,他们听到了嘈杂的呐喊声、大火燃烧的“噼啪”声。他们不约而同地跳起来,跑到窗户边。窗户又小又高,无法同时透过窗户看见外面;李贵喜蹲下来让郑本河踩在自己的肩膀上,让郑本河看看窗外发生了什么事情。
郑本河惊呆了。他一边看,一边告诉下面的人:“炮楼塌了半边!鬼子浑身是火,像个火球,到处乱跑……有人在地上打滚……”
看了一会儿,郑本河下到地上,蹲下来,再让别人踩到他的肩膀上去看。大家一边看,一边议论。郑本河说:“那些炸药是我炸的!今天的引线怎么烧得这么慢?”大家纷纷夸赞:“你立下大功了!”郑本河迟疑地说:“鬼子既然把我们都抓起来了,难道还会把炸药留在那里,把自己的炮楼给炸了?”
忽然,“砰”的一声,几个人吓了一跳,一齐惊叫道:“是枪响!”紧接着,枪声此起彼伏,响个不停,还夹着手榴弹的爆炸声。不知过了多久,枪声渐渐停息,听到门外锁响,大门随即“哗啦”一声打开,有几个军人提着一盏桅灯走进来。郑本河他们一看,不是鬼子,也不是伪军。郑本河问:“你们是……”其中一个军人答道:“我们是新四军。”“新四军?”郑本河几个人脱口而出。早听说新四军是打鬼子的部队,今天第一次见到,还救了他们!顿时,他们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当天夜里,新四军把他们几个人送回家。第二天,郑本河几个人来到新四军临时驻扎的地方——维持会会长范嘉桐家,找到了那几个军人。其中一位军人,大家都叫他薛连长,正在和一个年轻人谈话。这个年轻人,穿着一身中山装,梳着分头,从侧面看有点面熟;等他转过脸来,郑本河几个人都惊呆了——竟是范如林,他面带微笑,一点都看不出疯子的模样!
李贵喜指着范如林说:“他……不是疯子吗?”薛连长“哈哈”大笑,范如林也笑起来!薛连长说:“他是装疯!这炮楼就是他炸掉的!”郑本河他们依然不敢相信,目不转睛地望着范如林,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薛连长走过来,笑吟吟地拉着郑本河的手说:“你们都过来,听听范如林是怎样炸掉鬼子炮楼的。”他们将信将疑地坐下,還像看着陌生人一样盯着范如林。
原来,范如林在本县初中毕业后,到淮阴上了高中,后来又考上北京的一所大学,结识了一位东北姑娘,两人相爱。1939年,因为母亲生病,姑娘回东北探亲,被日本鬼子当成抗联间谍,残忍地杀害了。从那时起,范如林就发誓,要为未婚妻报仇!
范如林擦了擦眼角,接着说:“可是,我不会打枪;我知道新四军是抗日的,但是找不到他们。我整天沉浸在悲痛之中,沉默不语,性情跟以前相比有了很大的改变,外面就有人传我得了精神病,我也懒得去辩解。”
讲到这里,范如林停了停,出了一口长气。大家都默默地听着,范如林继续说:“1940年,街头修起了炮楼,洪泽湖也看不见了,我更恨日本鬼子了。有一次,我误闯据点,看见日本鬼子在炮楼后面建了一个厕所,还修了一个化粪池。化粪池会产生沼气,我脑子顿时一亮,想起了一个主意:装疯,找机会进据点,利用沼气炸掉炮楼。”
郑本河几个人互相望望,郑本河问:“范……三少爷,什么是沼气呀?”范如林摆摆手说:“以后不要叫我三少爷,我要参加新四军,以后你们就叫我范同志吧。沼气嘛,把粪池密封起来就会产生,遇到明火就会爆炸。”
郑本河不识字,不懂这里面的学问,就急切地问:“鬼子的厕所我见过,我当时还感到奇怪,我们这里粪池都是露天的,鬼子的粪池却用水泥盖板盖起来,我想,鬼子到底比我们娇贵啊,连臭味都怕闻!可是我不明白,沼气在粪池里,距离鬼子炮楼二三十米呢,怎么把炮楼给炸了呢?”
范如林面露微笑,说:“我到北京买了几十米乳胶管,一节一节地带进去,一节一节地埋进地里。昨天黄昏,鬼子和伪军去抓你们,据点剩下的鬼子和伪军不多,都集中在炮楼里,院子里没有人,我就把管子接通了。沼气慢慢地流进炮楼,浓度越来越大。一般来讲,浓度达到空气9%到15%的时候,遇到明火就会发生爆炸。半夜三更,炮楼里特别黑,鬼子上厕所,擦洋火照亮,沼气就爆炸了。”
薛连长竖起大拇指说:“不简单,一个人干掉鬼子半个小队,鬼子非死即伤。我们当时正路过这里,听到爆炸声就赶过来,看到炮楼爆炸,鬼子伪军四处乱窜,我们还以为是弹药库爆炸呢!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冲进来,捡了个大便宜!”说着,薛连长话题一转:“小范,你装疯说要炸鬼子炮楼,你就不怕鬼子不信,把你抓去杀掉啊?”
范如林笑着说:“我是经过周密思考才决定这样做的。我爸不是挂了个维持会会长的头衔嘛,鬼子想利用他,所以我估计鬼子不会抓我,果然被我猜中了。”
郑本河急切地问:“范……范同志啊,我家门口那两幅画也是你画的吧?”范如林拍了一下膝盖说:“当然,你们扒我衣服,把我当疯子,说话也不避讳我,所以你们的计划我了如指掌。以前我进据点,从来没人查,可后来鬼子军曹好几次拦住我,捏我嘴巴看我牙齿,还说‘不是不是’,我就估计你们被鬼子发现了。另外,我还挖到了你们用油纸包着的炸药。为了你们的安全,我就想通知你们。写字你们不认识,就在你家门口画了两幅画。”
郑本河他们一齐站起来感谢范如林,范如林赶忙站起来回礼。郑本河对薛连长说:“薛连长,我们也要参加新四军!”薛连长站起来说:“欢迎!以后,我们就都是革命战友了!”
他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